“世初!”
“世初同学——”
“世初监督!”
“姐姐。”
“继母。”
“老板娘?”
“淳……”
“猴子。”
“舒律娅!”
猴子是什么鬼啊,物种都不同了好吗?舒律娅又是谁,真的是在叫她吗?垂死病中惊坐起,异乡人站在陌生的街道,观看着熙来攘往,流水游龙。
这里是哪里,那些文字是什么?她怎么都看不懂。
世初淳翻看手掌,打量着自己变小的身形,奇怪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小。
满腹的疑问得不到答案,穿越者在异地国都流浪。她误打误撞,闯进了一条小巷,目睹杀手执行任务的命案现场。
喧闹的风刮过街巷,呼呼地扫动冷面杀手的发梢。
鲜色的汁液喷溅在世初淳的眉尾,顺着她的眼睫毛汩汩地朝下流动,似一支红烛拼劲力气燃尽了生命,由于情绪过于激动溢出了鲜丽的烛泪。
她分明应该感到惧怕与惶恐,也理应立刻、马上拔腿就跑。
可世初淳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比立马转身离开的念想更加鲜明的冲动,在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占据了大脑。
在世初淳意识到之前,她已经拉住了正准备撤退的未成年杀手。
从事人命买卖行当,织田作之助本该在将目标人物一枪致命之后离开。
莫说他本身拥有的预知异能力,光是个人的职业素质,他就能在小孩子的手牵上来前夕,顺利地躲避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
或许是那一刹,怜悯世情的天使轻轻地扇了背后的翅膀。
织田作之助回过身,俯视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幼童。
他皱着眉峰,蹲下身来。像是不能忍受一般,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常年握枪的大拇指擦掉了流到小孩子脸颊边的血痕。
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那眼神,应当要与审视着打扰他进程的路人相当。
只是,其中掺杂着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端倪,令他自己也没能分辨出他是打量一具被打上死亡标签的尸体,还是丈量观摩一只不慎遗失了,现如今失而复得的珍品。
后面的事自然而然地发展。超出众人的意料之外,又在合乎的情理之中。
杀手织田作之助抛弃混得如鱼得水的工作,洗手不干。
他转操了运送货物的邮递员行当,一手抚养起了当初在街道撞见的孩童。
便是他本人左右互搏了半天,也没能争个分晓。为什么要在自己都还没活明白的年纪,收养这么一个无关重轻的养女。
很长一段时间,织田作之助都以为自己收养的孩子是个哑巴加智力障碍。
原因在于他养育的孩童基本不说话,她大多数时间都保持着沉默。要出声,也只会发出“咿咿呀呀,嗯嗯啊啊”之类,意义不明的拟声词。
和她说话,问她问题,她只会循声望过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茫茫然地瞩着他。
小孩子张了张口,然后闭上了嘴。接着似乎灵光一闪的样子,活动着五指,跟他打手势。
偏世初淳先前也没丰富的打手势经验,故而纯粹靠自己瞎编乱造。将本就迷糊的手势打得一团糟,是让人怎么看也看不明白的。
织田作之助瞟了几眼,摸摸女儿的头,问,饿不饿,要不要喝奶粉?
尽力地做好一个好监护人的织田作之助,出发点是好的,就是奋斗的方向出了差错,还差得不是一丁半点。
这不经意的举动,让他的养女狠吃了漫漫无绝期的苦头。
他购买的养孩子书籍,是从婴幼儿阶段开始的。粗放如他,果决地忽略掉了女童与婴幼儿之间的差距。他按着书册内容,如法炮制——给女儿冲奶粉。
这个阶段的织田作之助,退出杀手的职业,手头紧,可用资金不多。说直白点就是穷。
养父日子过得紧巴巴,穷兮兮,还得抽出钱财来供养她。在这种家徒四壁的情况下,世初淳也不好说些什么。
况且她说了对方也听不懂,鸡同鸭讲,如坠云雾。
所以,当初为人父的青少年,发射他那颇为古怪的慈爱目光,世初淳只能双手颤颤巍巍地捧着养父递过来的奶瓶,脖子一梗,吨吨地喝。
然后就理之当然地被烫到了嘴巴。
她在那嘶嘶地吐着舌头,好不后悔。
哪个称职的父母会用开水给子女冲奶粉……
连水温也没拿捏的养父,没有一点自觉。
他挥开桌面的杂物,揽着女儿的腰一把抱起,放在桌子前。沾着火药味的两根手指粗野地撬开她的嘴巴,挤进狭窄的口腔,查验着孩子的烫伤。
心里想的是,他收养的孩子着实是笨了些。
瞧见织田作之助百感交集的神色,世初淳要忿然都无如。
她被烫得咽腭弓冒泡,还尝到了刺激性的弹药味道。想要呕,又被洗心革面的杀手压住舌背,硬实的手指指节在伤患处来来回回地剐蹭。
织田作之助的手指修长,小孩子的嘴巴又小。
他的指头一下子顶到了腭垂的位置,导致本就反胃的世初淳霎时受不了了,双手撑着他肌肉发达的胸膛,就要推开人。
可想而知被严厉的养父擒住了手,叮咛她不要闹了。
织田作之助先前没养过孩子,是以对冲奶粉的技巧一窍不通。
他倒的水温要么太凉,要么过烫,冲出的成品或者干巴巴的,或者稀成了水。世初淳只能趁他不注意,在养父身后尽心尽力地补救,悄咪咪地倒水或另外加奶粉。
她有时还没来得及加,百忙之中抽出空闲的监护人,眼巴巴地等着她喝。
在养父极其热切地关照下,女童以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饮了一口——被没搅匀的粉末噎住了。
于是迎来了织田作之助关爱傻女儿的眼神。
她就知道!世初淳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
话说回来,这人不能稍微进修一下泡奶粉的技术吗?三十毫升一勺奶粉的比例,也不是特别难记住的疑难杂症。
幸运的是,奶粉和饮水机都放在了世初淳能够得着的高度。
她自给自足,撸起袖子,替自己泡了瓶奶。等织田作之助下班回家,当着他的面,一口口嘬着,吮吸得得意洋洋。
接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没什么好骄傲的。
世初淳被自己的幼稚打击到了。
可受打击最大的,居然是她的养父织田作之助。
处于过渡期的青少年委靡不振,失态的样子好似原本该乖乖等投喂的女儿,突然能拳打镇关西,进而张牙舞爪地剥夺了他为数不多的乐趣。
他压根没想过自己的乐趣再进行下去,会有一定的几率让女儿了无生趣。
世初淳捧着暖乎乎的奶瓶,仰着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养父的神色。
看到他那么受挫的模样,女童摇晃了下奶瓶,不由得软下心肠。
罢了,以后让他冲好了。
奶粉怎么喝不是喝,烫了她就放凉,干了就当吃饼。与称职的父母相对的,是一个尽责的孩子。
一日少吃多餐,喝奶粉喝得肚子咕咕叫。世初淳自觉继续下去不行。
她看不明白异国的文字说明,阿拉伯数字和图片还是能了解个七七八八的。
因此,她捧着书,指着书册上连翻身都不会的小婴儿,再指指能够直立行走的自己。她生怕织田作之助不理解,还示范性地走了两步。织田作之助捧场地鼓起了掌。
“……”她不需要掌声,她需要大米饭。
世初淳双手握拳,向上弯曲,做了个秀不存在的肌肉的姿势,表示自己跨过了喝奶粉的年龄,可以吃点正餐了。女童戳着书册上的照片再三强调。
织田作之助愣了一下,呆在原地。
她的手在养父眼前挥了挥,通过细微的皮肉起伏才能验证出他不是个被美杜莎石化了。
而织田作之助回过神,歪着头,勉力地领会孩子的意思。几分钟后,他豁然开朗,双手托起女儿的腰,跟她玩举高高的游戏。
不是举高高。世初淳连忙摆手。
织田作之助一点头,举着她,在客厅内玩玩飞高高。
也不是举高高啦!她不想玩游戏!
她想吃饭,她要吃饭,她要饿死了!
世初淳只得趁着织田作之助吃咖喱饭时,拿着小型的汤勺,攀着他的小腿,借着对方的膝盖吭哧吭哧地往上爬,就像儿时传唱的童谣,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构思的方法与现实中实践之间,有着较大的差距。女童中途没爬好,险些摔了,幸好主动技能、被动技能皆可触发预知的养父,及时地捞了她一把。
没叫小孩一屁股摔在地上,摔出什么好歹来。
世初淳拿勺子点着粒粒分明的白米饭,张开嘴,表示自己要吃。她等着织田作之助领会她的意思,给她也准备一份白米饭。
她可以自己吃。
可是,构思的方法与现实中实践之间,有着较大的差距。
不按套路出牌的织田作之助,说着“想吃这个吗?”,舀了一大勺气味尖锐的咖喱,径直塞进女儿的嘴里。
她不吃咖喱,她要吃的是米饭!到底是哪个沟通环节出了障碍?百思不得其解的世初淳,暂且还不知晓事情的严重性。
幼童的各类感官敏感,难以适应辛辣的食物。这么一大口咖喱吞进去,先行刺杀喉咙主君,再进一步呛到了连接着的鼻腔副官。世初淳双眼倏然裹了团水。
不能因为被辣到、呛到而哭。女童不允许自己这么丢脸。
她尝试着掐自己的大腿转移注意力,却掐到了织田作之助的大腿。
训练有素的前杀手,现栉风沐雨的邮递员,锻炼出了一身精瘦的肌肉,藏在衬衫、西装裤下。世初淳一把掐上去,跟泥巴捏的人偶想不开去撞混凝土钢筋的效果,是一样一样的。
卯足力气掐到了硬邦邦的股直肌,世初淳上面呛,下边痛,没忍住飙泪。
她的哭法不似寻常小孩,一努嘴,就要嚎个世人皆知。而是眉头下压,矜持内敛的哭泣,甚至面部神情也没怎么变动,仅仅是金豆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此间就萌生出了误会。
新手上路的养父以为女儿是喜极而泣,感念自己的女儿也这般喜爱咖喱饭,真是与他有缘。
本着分享共同喜好的美味之意,织田作之助硬是喂了世初淳三分之一的咖喱饭。父女俩毫无默契可言。
一顿饭下来,世初淳吃是吃饱了,但是眼睛也哭肿了。
她眼角和鼻尖都泛着可怜兮兮的红色,右手痛得要死,嗓子也哑了。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织田作之助,尚未滋生出恻隐之心,反倒从喂孩子里品出了些乐趣。
他一边擦着她的眼泪,感慨小孩子的眼泪真大颗,一边还饶有兴致地想要多喂几次饭。
惨被迫害的世初淳,放弃了更换饭菜的打算。她这会儿觉得奶粉也是个不错的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