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光自屋檐斜切而下,在少年高挺的鼻梁折出一道金线。
他蹙着眉,一半脸沐浴在阳光中,浅琥珀般的眼睛懒洋洋地眯起,另一半脸笼罩在阴影里,这样看眼底还泛着一圈翠色。
就这般直勾勾地打量着玄英,让玄英想起去年秋猎太子所猎那只凶猛的虎,显然是有异族血统。
对方收回打量的目光,对着他安抚一笑,朗声道:“兄台没事儿吧?在下贺兰臻,受托前来捉拿雌雄双盗。”
言罢连打数个喷嚏,方才惊天一剑积累的气势荡然无存,贺兰臻登时臊红了脸。
但那老妖妇一见到这少年,便如耗子见了猫,缩着脖子东躲西藏。
贺兰臻纵身翻至她跟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就地正法,又掏出牛皮绳三下五除二将她与老翁绑在一起,接着一顿拷打逼得二盗交出解药,喂给众人。
他雷厉风行地收拾完一通烂摊子,不过才过了一刻钟。
期间顺带完成自我介绍以及给玄英交代了事件的起因。
原来他是渭县人士,自幼在灜台山习武,父亲写信叫他回家,他便启程慢悠悠赶往家中,路上偶遇江湖上恶名远扬的雌雄双盗在当地作恶多端。
那二盗功夫不咋地,但使得一手好毒,年轻时偷鸡摸狗,老了养了一众徒子徒孙干起那谋财害命、劫道收保护费的营生。
于是他路见不平,受一众受害者所托,协助官府搅了二盗的匪窝,抓了一堆徒子徒孙。
不料却中了两个老东西的苦肉计,不仅给他俩逃脱了,还中了他们的劳什子毒粉,一天要打几百个喷嚏,眼泪都给他呛出来了,气得他一路追杀二人到这里。
这二盗一路躲藏逃命,好不容易在荒郊野外的客栈遇到玄英这支豪华马队,于是恶从胆边生,也顾不得逃命了,说什么也不肯放过这只肥羊。
遂扮作乞丐,趁推搡间给小二的茶壶里下了毒,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放倒一地人,眼看便要得逞,不料却被贺兰臻这煞神赶上。
众人逐渐醒来,游人告了谢便赶紧离开了,生怕再搅入什么纷争,受到波及。
此时已近酉时,离最近的城镇还有几十里路,这会儿通知官府也来不及了,贺兰臻便只得在此宿上一晚。
贺兰臻悠悠端起一碗茶水,还没入口便阿切连连,不禁狠狠瞪了二盗一眼。
老妇见大势已去,也不讨饶了,讥讽道:“瞪我们也没用,是你自己体质特殊,老娘不过给你随便下来点马蹄麝香兰的花粉,哪晓得你反应这么大!解药没有!你便是剐了我们也没辙,嘿嘿!”
楼上那位听到对话,便道:“玄英,你请这位少侠上来一见,我这里或许有药可解。”
贺兰臻只闻其人声音清越朗润,让人莫名安心。
“是,公子。”
贺兰臻也对这位神神秘秘的公子很是好奇,揉了揉发痒的鼻尖便跟着上了二楼厢房。
他只见这人着一袭青衣,身无饰物,不如玄英穿着华贵,上半身被幂篱遮得严严实实。
对方翻出一只小箱子,里面不少瓶瓶罐罐,溢出的药香沁人心脾,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请坐。”
贺兰臻面对他坐下。男人便直接走到他面前,陌生人突然逼近令贺兰臻下意识站起来,却被按住肩膀。
“别动。”对方力道轻柔却不容抗拒,贺兰臻闻言不再动作,便听那人接着道:“请张口。”
“啊?”
不是!这跟嘴有何关系吗?贺兰臻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医者?”
对方不紧不慢道:“不是,只是见少侠之状与我曾经一次过敏有些相似,便想确认一番,也好对症下药。”
贺兰臻兀自迟疑,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口,此人的嗓音有一种魔力,让人不知不觉地想要信任他。
男人站得离贺兰臻极近,微微俯身,戴着黑色天蚕丝手套的手托起贺兰臻的下巴,低头细细查看。
他太高了,贺兰臻又坐着,只得仰起脸。二人靠得极近,贺兰臻能闻到男人身上传来的香味,有点儿像沉香但又好像不是,他不懂香,反正很好闻。
但是不是太香了?他都有些晕乎乎了,只得定神观察起面前的幂篱。
也不知是这黑纱材质特殊,还是男人目力非常,他隔着一层纱似乎也能轻松视物,而贺兰臻从外边只能看见男人的轮廓,在纱幔里影影绰绰。
对方的眼睛笼罩在阴影里,凑得近了,能瞧见他星点般的眸光。离得如此近却又看不分明,勾得贺兰臻好奇心像猫儿抓似的,恨不得一把掀了这碍事儿的帘子!
男人轻笑一声,被贺兰臻的样子逗笑了。
他被人掐着下巴,狼狈地张着口,鼻尖被揉得红红的,眼白泛着血丝,眼周也一片薄红,像被狠狠欺负过一般。
贺兰臻却不知自己在男人面前的样子多可怜,瞪着那双浅色的大眼睛极力想要看清对方的模样,又因被挡住视线而渐渐烦躁,他眉头微蹙,神情严肃,眼神不可谓不冒犯。
男人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直白的小子,见他像好奇心被逗起的猫儿,却被捏住后颈不得张牙舞爪,便觉十分好笑。
他敛住笑容道:“嗯……咽喉肿了,眼睛也有些过敏。眼耳口鼻互通,故而都有炎症,这马蹄麝香兰十分霸道,你许是对花粉过敏,故而反应剧烈。”
言罢翻出一只瓷瓶,对着贺兰臻的喉咙便撒了一通药粉。贺兰臻喉咙发痒,鼻翼翕动,忍不住要打喷嚏——
男人连忙捏住他的鼻子。见贺兰臻又想对着自己咳嗽,生怕喷到自己身上,赶紧扣紧他的下巴,用力封住他的嘴。
“!”
贺兰臻被他这上下一堵,憋得要死,不住挣扎,可这男人看着文质彬彬,手劲儿却大的很。他见贺兰脸憋得通红,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手,将一杯茶递了过去。
贺兰赶紧接过茶,灌了一大口,结果药粉一沾水便立即化开,被舌头结结实实尝了个遍,苦得贺兰臻脸都皱成一团,拎起着茶壶便往嘴里灌。
男人耐心提醒:“慢着喝,别呛着了!”他愧疚道:“实在对不住,我见你喉咙发炎,都出血了。便忍不住想给它上药。”
贺兰臻摆摆手,示意没事儿。
对方接着道:“我幼时有次过敏,浑身起疹子,连烧了几日,给开了这药才好的。”说着便递给贺兰臻一个药瓶。
贺兰臻接过,连忙道谢:“多谢大哥!在下心领了。这便告辞,不打扰你休息了!”
言罢向男人一个抱拳,便匆匆离去,好像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就会被男人谋杀似的。
房门吱呀一声合上,玄英这才在一旁笑起来。见主子看过来,赶紧噤声,抿着嘴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这小子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这么傻气?不过,属下还是第一次见公子这么手忙脚乱。哈哈哈哈——”
男人也不禁莞尔,声音略沉:“玄英,你是越发放肆了!我看真正的傻子倒是另有其人。你这回真是疏忽了,竟然让两个小贼钻了空子!”
虽是批评,却无厉色。
玄英知道主子这时心情正好,赶紧谄媚道:“是是!属下失职,属下回去便自行领罚!”
话虽如此,却无一点惧意,俨然是知道不会受什么惩罚。
当夜,玄英一行人稍作休整便连夜启程,赶往上京。翌日清早贺兰臻起来时,已不见他们的踪影。
他看着手里的瓷瓶,想到那男人看似和颜悦色,言辞温柔,却是一点都不会照顾人,定是常年身处高位,只有被别人伺候的份儿!
想起昨夜那场乌龙,他无奈地摇摇头,待到把二盗交给了官差,便要先行告辞。
“少侠去往何处?”官差问道。
贺兰臻握住缰绳,也不踩脚蹬,一跃上马 。
“回家——”
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