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臻骑马赶到原地,便随世子火急火燎地赶到城门。
方才他们本来在逛街,世子忽然驻足不动,凝神细听,不一会儿就惊喜道玄铁军到了。想来这就是他的灵智了,听觉突出,不知到哪种程度。
这回还没到城门,连贺兰臻都听到了。
“踏踏哒——”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排山倒海地向他们袭来,蹄声抑扬顿挫,砸在地面上沉重有力,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少顷,就见远处天地一线间,一条玄色长龙乌泱泱逼近这里,溅起地上烟尘无数。天光里,玄铁军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青天黄沙里,红旗白杆,褐马黑甲。
众将士全身覆在玄甲里,被日光照得铮亮,个个挺拔高大,英伟不凡。马匹雄健有力,队列整齐,一排排奔涌而至。
贺兰臻沾了世子的光,跟在他屁股后面站在最前头。
眼见大军就要铺天盖地地压向他们。领头一骑突然被缰绳拉住,长嘶一声,马蹄在空中一扬,猛地刹住,黄沙潮水般扑来。世子挡在贺兰臻前面,首当其冲,被劈头盖脸地喂了一嘴沙子。
“咳咳……呸!”世子却没发火,拿袖子往面上一抹,张口就唤:“父——”
“!”
只见那头领将头盔一摘,露出张年轻至极的脸,不过二十出头。他脸庞瘦削,面容深刻,一双眼睛深邃而幽黑,长睫微瞌,眼尾长而下垂,居高临下地扫了世子一眼,然后视线越过他,看向贺兰臻。
世子立马拉下脸,厌恶地说道:“怎么是你?!”
“是我,几年不见,世子近来可好?”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招呼,声音诚恳,笑容和气,两颊绽出一对酒窝,眼神却没停在世子身上。
世子没理他,“父王呢?”越过他寻找起来。
“父亲在后边的马车里。”
世子脸色黑到极点,立马转身喝道:“谁准你这么叫的?!你这贱——
“陵儿。”温和的男音从重重包围的马车里传来。
“父王!”
车帘掀开,只见一便装男子缓缓下车,亲卫立即上前要扶,却被他抬手止住:“无妨。”
谢陵惊声道:“父王您怎么……您受伤了!”说着连忙上前扶住父亲,就要查看。
齐王避开他,安慰道:“一点小伤,无事。”
他注目在世子身上,半响扶着谢陵的肩膀,叹道:“五年未见,吾儿长大了。”
贺兰臻在后边悄悄打量他。
齐王谢衍,先帝第九个儿子,嘉清帝一母所出的胞弟,十五岁封王,十六岁领兵出征,十九岁南下除寇,二十一岁镇压靖安之乱。二十六岁接手西北边军,并创建玄铁军,后又于而立之年掌大周东南西北四军总兵,任天下军马大元帅。
五年前,北狄三国联合进犯大周,齐王再次请任西北,抗击蛮子,至今而归。惊才绝艳,乃大周第一名将。
算算年纪,齐王如今应该年近不惑,可看起来如此年轻,至多不超过三十岁。跟世子站在一起不像父子,竟像兄弟。
他身量极高,比世子还高小半头,穿着宽袍大袖,显得身形瘦削,面容华美不逊世子,无怪乎天下皆传:齐王美姿颜,擅音律,武胜白起,貌比潘安。
贺兰臻盯着齐王,想得出神,对方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粘在自己身上,于是回望过去,见一高挑少年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眼神直白,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二人视线一对上,贺兰臻便立即移开眼睛,看来也是知道这种场合,自己这般太逾矩了。齐王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儿计较,只对贺兰臻微微笑了笑。
贺兰臻的脸顿登时通红,低下头耳尖暗暗发烫,像小时候犯了错想偷偷毁尸灭迹,却被师傅当场抓包一样窘迫。
众人不过在城门口耽误一刻,贺兰老爷就领着渭县众官亲自将齐王迎了进去。大街上挤满了人,百姓纷纷围在街道两侧为凯旋的英雄们欢呼,嘴里高呼着王爷千岁。一时间人声鼎沸,不绝于耳!
全城百姓纷纷备上最好的饭食招待众军,贺兰府也早就准备好了宴席招待齐王,当夜全城摆宴,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彻夜不息。
深夜。贺兰府热闹依旧,宴席还未散尽,不少将士还在痛饮美酒,似要通宵达旦,不醉不休,空气中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但这些快乐都与谢陵无关。
此时这位骄傲的世子殿下,孤零零地呆在卧房,喝得烂醉如泥,心里涌起无限酸楚,眼泪顿时兜不住了,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方才他爹宴会上的话。
“是,我已经认了听阑做义子,从今往后你们就是兄弟了,不可再对听阑如此无礼!”
.......
“莫要任性!听阑自幼入王府,你们一起长大,你怎会如此排斥他?”
.......
“这次回去我就启禀陛下,昭告朝廷,正式认听阑作儿子,此事就这么定了。”
.......
“这些年我不在京,他们太娇惯你了,真是愈发任性了!”
.......
“鹤年,莫要让我失望......”
如今事已成定局,父王终于还是要让那贱人正式入了王府,兄弟相称?他也配?!不,我死都不会认谢听阑!
父王果然还是失望的,我生来有疾,练不了武,是个不堪大用的乾元。没他谢听阑天资卓绝,继承不了父王的衣钵!
不,我甚至都活不了多少年!
他独自沉浸在伤心事里伤春悲秋时。还有一人,此时一点儿也不比他好过。
贺兰臻双腿\发\软,浑身冒着热汗,昏昏沉沉地瘫在世子的院子里。
他不知是怎么了,头疼欲裂,浑身上下像着火似的发烫。
他记得他喝完晚上的药,人还很精神,便在院子里练剑。接着六妹端着东西经过这里,见他闲着,便拜托他帮忙把醒酒汤送给世子,她不想去触那刁蛮世子的霉头,于是他便答应了,然后......
然后就是他半路突然不舒服,结果就成这样了。他从来没有生过这样奇怪的病,只觉得全身都不对劲了,空气中有什么味道好香.......
他感觉自己现在像一汪泉眼,正源源不断地冒着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