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谢陵顶着两个黑眼圈出门。
齐王见他眼下发青,脚步虚浮,还以为他是由于承受不住去六部值班的噩耗,失眠了。
便拍着他的肩膀劝他放平心态,等他干到他这个位置就可以退休了,又安慰他礼部还算清闲,身为齐王世子也没几个人敢使唤你干太多活。
齐王笑呵呵地打发走谢陵,还顺便送走了去禁军当值的谢听阑。
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谢听阑对于这种事儿早就轻车熟路,跟喝水一般轻松。
谢陵的幽怨之气隔着三丈远都嗅得到。他昨.晚.跟贺兰臻大战三百回合,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酣战至五更,险些被榨‘"干,晨起时还不小心闪了腰。
可惜还要拖着这么一副“病体”去礼部值班,心情那叫一个阴郁,看谁都不太顺眼。
旁边某贱人还往枪口上撞!
谢听阑甫一出府便换了副嘴脸,阴阳他是不是shen虚,谢陵恼羞成怒,
心道都怨贺兰臻!原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狐狸精!
但忆及那xiao魂一夜,也不算太亏,就是有些伤身,不妥。
瞥了眼旁边那位光棍,心想这种甜蜜的负担某人是无福消受的,心下不由平衡不少,朝谢听阑轻蔑一笑。
他俩前脚刚走,齐王后脚就带着贺兰臻出去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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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皇帝信手翻阅奏折,缓缓道:“齐王近来都在做什么?”
殿前跪着的禁卫答道:“回陛下,据属下们打探,齐王这几天……都在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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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东宫凉亭的靠椅上,太子舀起一勺鱼饵喂给池中锦鲤,鱼儿争先恐后地涌上来,朝太子张开一排排鱼嘴,嗷嗷待哺。
“他去哪儿了?”
探子低声道:“回殿下,第一天齐王去了探望了端王,第二天去了大公主府上;第三天探望了……之后又花了几天把二环城内逛了个遍;再后面就每天混迹于繁华闹市之中。”
玄英忍不住道:“就只乱逛?还干了什么?见过什么人吗?”
属下迟疑道:“并未见什么特别的人,也没与任何朝中官员私下接触,只把上京不少地方逛了个遍。而且他连手下都没带,只带了一个赶马的仆从和......世子妃。”
玄英一向很会抓重点:“咦?公公带着儿媳妇出去玩?”
太子睨了他一眼。
属下答:“好像是这样,他们这段日子在京城除了吃就是玩,专挑热闹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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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沉吟片刻,在奏折上批了几道:“继续。”
武服青年接着道:“前天受明玉公主的邀去了畅音阁听戏。而今日启程去龙泽了,说是要去一睹三天后,灵业寺三年一度的论佛大会,听说玄度大师要来,他要去与人辩谈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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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懂个屁的佛法!
玄英听了探子的话,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
“王叔这是要皈依佛门了呀”太子叹道,玄英觉得他一点儿都不信。
“嗯……金盆洗手……别跳了!没了!这下真的没了!”太子挥动金勺驱赶团团围上来的锦鲤。
这群锦鲤胖得不成型,玄英简直不忍直视:“殿下你还是少喂点儿吧,你看这圆头圆脑圆肚皮的都胖成什么样了!别以后都游不动了。”
“非也!怎么会有游不动的鱼?你看他们不游得好好的,还能打架呢。嗬——力气真大!”
只见一头格外庞大的锦鲤张开獠牙咬断了旁边一条的鱼的半个身子,鲜血顿时在水里蔓开。霎时间鱼群沸腾,互相撕咬起来,池水蔓延出一片鲜红,腥气扑鼻。
太子饶有兴致地在岸上观战。最强壮的那条鱼战绩骄人,得意洋洋地冒出水面对着太子探头探脑。
太子龙颜甚悦,拿喂饵的勺柄轻轻点了点它的胖脑袋,大鱼献媚成功,快活地游走了,只留池中尸骨狼藉。
玄英看得毛骨悚然,如此凶悍,哪有半分王庭娇宠的优雅?这哪是养鱼,分明是养蛊!
玄英不禁咂舌道:“殿下莫不是在选鱼王?”
太子摇头:“孤只是好奇慵懒娇气的锦鲤能凶悍到什么样子。”
“这……顺应天性不好吗?”
太子饶有兴致道:“让最桀骜不驯的猛兽俯首称臣,让最慵懒娇气的宠物悍勇厮杀,激发出各自天性中罕有的一面,不是更有趣?”
玄英对他的恶趣味实在不敢恭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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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上京百里外的龙泽,一叶小舟正悠悠飘浮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微风徐徐,四下宁静祥和,偶有几声山鸟清啼。
男人坐在小舟上钓鱼。他身着月白便装,头戴青色斗笠,一人一杆,置身于天地之间,悠然自得,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正是齐王谢衍。
旁边的贺兰臻就没那个闲情逸致了。
他倚在小舟上,左手支着下巴,右手虚虚把着鱼竿,脑袋小鸡啄米似地,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
睡梦中突然感觉手中有一股力量在拉扯,他本能一拉,瞬间惊醒,赶紧收起鱼竿往上一提——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
贺兰臻掂量手里的鱼竿,少说得有十斤!
“哇,好大的鱼!”
谢衍:“……”
他看了看自己身旁贫瘠的鱼篓,不得不承认钓鱼这事儿就是玄学。有人哪怕睡着大觉也有鱼送上门儿来!
贺兰臻取下大鱼,此鱼铁骨铮铮一条硬汉,尾巴“啪”地一声用力扇在贺兰臻脸上,摇身扑向湖面。
谢衍眼疾手快地提起它的尾巴,扔回舟里。
大鱼威武不屈,死命扑腾,贺兰臻赶紧把鱼抱在怀里,抬起被鱼尾扇红的脸冲谢衍叫道:“父王,快拿鱼篓来!”
谢衍把鱼扔进鱼篓里,封紧盖子。贺兰臻捧起鱼篓,目光穿过竹篾的缝隙,观察这条凶猛的大鱼:“这是什么鱼啊?好凶!”
“是乌鳢。小心,别拿手指逗他,这家伙牙齿利得很。”
“哦,我们继续钓鱼吧!”贺兰臻白捡条大鱼,瞌睡登时没了,这种天降宝贝的感觉确实很爽,难怪齐王要跑来钓鱼。
“哦?你不困了。”齐王食指点了点他被扇红的脸颊:“疼不疼?”
贺兰臻本能地摇摇头,又捂着脸上红痕点点头,双眸亮如星子:“这家伙力气还挺大的。”
贺兰臻挨了一巴掌心情倒是挺好的。
谢衍被贺兰臻这副傻气的样子逗得一笑,划舟朝湖心驶去:“湖心水深,听说有很多奇珍异草,我们过去看看。”
小舟拐进溶溶山雾,两岸群山在贺兰臻眼前缓缓倒退,化作水墨洇开的屏障,而眼前之人白衣出尘,广袖蹁跹,斗笠边沿垂落的青丝勾着清风起舞,飘飘然真如隐世真仙一般!
对方察觉到贺兰臻在看他,回头一看,眼眸似笑非笑,贺兰臻赶紧扭过头看风景。
虽说贺兰臻跟齐王出游数日,关系亲近了不少,但心中那股别扭感始终挥之不散,面对齐王的的注视仍会紧张。
气氛一时凝滞,贺兰臻如芒在背,看着窈窕的青山,忽然忆起小时候背的一句诗:“我见青山多妩媚。”
“下一句呢?”谢衍果然搭话了。
“我忘了。”
谢衍接道:“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贺兰臻抱膝坐于船上,直言:“他好自恋!”
谢衍挑眉:“何以见得?”
贺兰臻义正言辞道:“他想夸自己长得好看就直说嘛!非要绕着圈子借青山的口夸自己,诡计多端!我是青山我都觉得晦气。”
“哈啊?”谢衍听到他这一番无知小儿的论调,顿时眉开眼笑。
贺兰臻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谢衍拄着船桨问他:“你可知写这首词的是什么人吗?”
贺兰臻虚心求教。
“这首词的作者也是历史上著名的爱国名将,这是他老年被罢官时写的,你猜他为何要写这首词?”
贺兰臻认真地想了想:“原来如此。他这是在哀叹自己年老色衰,青春不再呢!”
“嗯…勉强算是吧。”
贺兰臻蹙眉,大手一挥,道:“那有什么可哀的?!谁人不老?再说男子汉大丈夫,何必拘泥于外貌!想他好歹是个将军,怎么这般矫情?老了没人夸他,也不必寄情于青山,臆想人家欣赏他吧!欺负人家不会说话,这老头还挺狡猾的!”
“不是!你……哎呦!哈哈哈哈哈哈——”
谢衍的笑声如碎玉溅泉,手中船桨拍碎一湖碧色,连小舟都在乱晃,仿佛和他一起在笑话贺兰臻。
贺兰臻有些无语地揉揉鼻梁,却见谢衍忽然俯身,如同玉山倾颓,瞬间将他笼罩在阴影下,贺兰臻身子骤然紧绷,脑门忽地一响。
谢衍屈指弹在他光洁的额头,青玉指环沁着湖水的凉:“臻儿呀臻儿,你这脑袋瓜子成天都在想什么呀!”
带笑的吐息扫过耳廓,贺兰臻盯着对对方垂落在自己颊边的发梢,近得能感受到谢衍胸腔的震颤,似乎贴在他耳边笑轻笑一般。
刹那间一股电流自发红的耳尖蔓延到天灵盖,贺兰臻捂着滚烫的耳朵躲开。
却被一只手骤然掐住下巴,贺兰臻惊愕地望着谢衍。
远处一行鸥鹭掠水而过,惊破一船旖旎,谢衍瞳孔倏地暗了下去,指尖闪电般松开,笑道:“小子编排稼轩先生,该当何罪?”
“啊?这是他写的?”贺兰臻大吃一惊,印象中那位将军不是个醉里挑灯看剑的猛男吗?
下巴被捏过的肌肤仍在发烫,贺兰臻撇开眼道:“呃…没想到他老人家还有这等百转千回的细腻心思啊”
谢衍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赶紧住脑!又想到哪里去了?”随后耐心给他解释起这首词的意思。
“……所以‘青山见我应如是’是想表达他超然物外的洒脱和渴望知己的心境。明白了吧?以后可别再胡说八道了。”
贺兰臻懒洋洋地哦了一声,如同一个厌学的小孩子,让谢衍不由想到谢陵小时候。
那小子分明知晓那些诗词的意思,却非要缠着他讲典故,还要踩先生一脚来吹捧他,从小就是个马屁精!
想到这些往事,谢衍轻笑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