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将贺兰臻抬回囚室,贺兰臻自刑审室回来就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来看他,鼻端嗅到一股清苦的药香,那人冰凉的手指贴在他额头上,十分舒服,他忍不住拿脸颊蹭了蹭那只手,那只手却倏地撤开了。
良久,那股药香终于离去。
后来他好像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似乎听到一句“狱医”,接着便听到翻箱倒柜的声音。
……
贺兰臻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棉被,额头上还垫着块湿毛巾。眼珠转了一圈,发现还在自己那间牢房,铁栏外点了四盏油灯,把阴冷的囚室照得看起来温暖了不少。
他慢慢坐起身,发现四肢镣铐都除了,手腕脚腕上都裹着纱布,想来之前是有狱医来过了,他一醒来便觉得伤处奇痒,是新肉在疯狂生长。
他凝视着缠满纱布的手腕,心想这次也是那个人的手笔吗?
他恍恍惚惚忆起昏睡中的那股药香,还有那只冰冷的手,难道他就是那个人?
贺兰臻重新倒回床上,回想余大人对他用刑的始末。
那女人说她没有找到那个洞,僧人们否认泼油漆一事,如果不是她为了栽赃而骗我,那很可能是证据被人掩埋了,敌人很可能就是灵业寺的人。
之前一直以为灵业寺是受害方没考虑他们的嫌疑,如此看这些和尚估计是听了某人的命令,若行凶的本就是灵业寺,那完成这一系列凶案确实不难。
大理寺的人竟然没怀疑过灵业寺吗?就这么相信灵业寺的话?
哼!说不定连大理寺也不干净,说不定就是他们自己毁的证据!阴谋!阴谋!全都是他们的阴谋!
贺兰臻咬牙切齿,他现在宛如惊弓之鸟,觉得到处都是要害他的人,这场惊世骇俗的刺杀本就是一堆敌方对齐王的围剿,而他是被选中的替罪羊。
甚至也许早从他进京起就被盯上了,谢听阑接亲那场刺杀就是开始。
那次刺杀的后续的调查结果谢听阑也没给他说过,整个齐王府也没人讨论这事儿。
不!或许他们私下早就琢磨过千百遍了,只是不在他面前提。
只有他是一无所知的。
说起来,他来王府几个月了,却从未有人给他说起京城乃至朝廷的基本局势。
就算不谈侯爵政客,可为何也没给他介绍过那些妃嫔贵妇?同住皇城,他连里面具体住了那些人,宫里有几个娘娘,皇帝有几个子女都不大清楚。
以前是他对齐王府不感兴趣,故而也没主动问这群皇亲国戚的事儿。可是竟没任何人给他介绍一下,不怕他遇上那群人连招呼都不会打吗?
太刻意了,就像是故意让他什么都不知道。
贺兰臻真想大声冷笑,齐王府不也没有真正接纳过他吗?对他和对豢养的宠物有什么区别?
如今他一想起下人们说他是整个皇城最有福气的人就觉得讽刺。
在下人们看来,他越级嫁给世子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不仅生活品质堪比皇妃,还不用争宠,要说他和世子不和吧,世子却从不管他,平时不懂规矩世子顶多嘲讽却从没罚过他,连分房都是世子去睡书房。
总之他们觉得以世子的娇蛮霸道看已经是十分宠爱他了。
再说王爷,更不会管他了,不仅如此,还天天带他出去玩,整个皇城还有谁比他更清闲自由?
故而他们觉得贺兰臻应该感恩戴德。
当时香兰她们这么一分析,他也觉得有点道理,虽然他没觉得幸福,也不想感恩。
但跟别人的日子一比较,他再嫌弃就显得矫情过头了,便也学着去体会齐王府的好了。
如今想来他真是天真过头,差点被潜移默化地洗脑了。
这种宠爱谁稀罕?
谢陵是无视他。至于谢衍,有段时间他老爹逛窑子都抱着他的爱犬,其实谢衍带他出去玩本质上跟遛狗差不多吧。
贺兰臻的心逐渐跌入谷底,他死咬着不松口就是想熬到谢衍醒来好还他一个清白,可是他在谢衍眼里究竟算什么?
万一谢衍也不信任他怎么办?
若是谢衍也怀疑他是细作,怀疑他蓄意逃跑、假装被抓来诱他上钩怎么办?而且……
谢衍还对他做了那样的事情,他醒来后会不会杀他灭口?
谢衍不醒,他必死无疑;谢衍醒来,他也不一定能活。
贺兰臻终于发现他将自己推向了万丈悬崖,他如今是一只手扒着峭壁,跟命运做一场豪赌,赌崖上那个人会不会醒来,醒来后是会拉他上来还是亲自推他下地府。
逃跑的机会摆在那里,他却选择去救那个改变他命运的凶手之一。
可怕的是,即便让他现在回到那一刻,他也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谢衍,这简直是老天对他的阳谋!
“哈哈……”
贺兰臻这一刻觉得自己简直被全世界玩弄了,他失落地苦笑起来,笑得越来越讥讽。
“臻儿。”
贺兰臻浑身一抖,熟悉的称呼让他恍惚间以为是谢衍来了。
那个高大的人影快步走来,将兜帽一摘,露出张英俊至极的脸,对着贺兰臻久违的笑了笑,脸颊上有一对甜蜜的小酒窝,是谢听阑。
明明分别也未超过十日,贺兰臻却总觉得好久都没见过他了。
谢听阑看起来十分憔悴,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他歉疚道:“抱歉,现在才来看你。”
他站在铁栏外,却发现贺兰臻对他的到来没表现出半分欣喜,只呆呆地坐立在床上,用一种戒备的眼神打量他。
他心中生疑,面上不露声色,请狱卒将囚室打开。
狱卒不肯,谢听阑掏出一把沉甸甸的钱袋塞给他,领头狱卒慌忙撤退,坚持称没有上面的意思,他们不敢开门。
谢听阑利诱不成,二话不说就晃到他们面前把钥匙抢了。
狱卒们被这恶霸行径震到了,愣了一瞬,连忙拔刀将谢听阑团团围住,却没一个敢上前当出头鸟,领头的狱卒肃道:“侯爷请快将钥匙还给小的,这样闹下去传到陛下那儿就不好了!”
谢听阑和气地笑了笑:“不就是开个门罢了,我又不会劫狱,你们要是怕,就把我也关里头,半个时辰后再把我放出来。”
“侯爷在开什么玩笑,请不要再为难小的了。”
谢听阑懒得多费口舌,自顾自地开起了锁,凉薄道:“陛下要是怪罪起来,就说是我强抢的钥匙,你们抵挡不住,我亲自去向陛下请罪。要么你们觉得抢得过我就动手吧,哼!不过届时本侯可不会担全责。”
谢听阑当着众目睽睽的面进了囚室,然后将自己反锁在了里面。他随手将钥匙扔给一个狱卒,大手一挥,淡淡道:“本侯有要事要跟嫌犯单独谈谈,诸位请自觉回避。”
狱卒们头回见到这么无赖的人,他们束手无策,但也不离开,谢听阑眼神阴鹜下来,朝狱卒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们要想听也可以,本侯知道的秘密可真不少,到时候听到不该听的……丢耳朵还是割舌头的又不是我。”
“好了,本侯要开讲了。话说今日圣上在——”
话还没说完,狱卒们一窝蜂地跑出去了。
牢房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他们两个人锁在里面,谢听阑分明看到贺兰臻下意识朝床里退了一点儿。
他径直走向贺兰臻,在床前半蹲下来,朝贺兰臻伸出手,尽力提了提唇角,笑道:“怎么了小嫂嫂?几天不见不认识我了?”
贺兰臻只觉得他皮笑肉不笑。他垂眼死死地盯着面前这只手,谢听阑的右手上缠着纱布,只露出五个手指头,他个子十分高,所以手指也奇长。
贺兰臻盯了谢听阑的手一会儿,然后抓住他的手摊开,将自己的左手覆了上去,五指相抵,认真地比起大小来。
谢听阑:“……”
他怀疑贺兰臻是不是在牢里受了什么刺激,退化成弱智了。
“咳,怎么了……你的手腕怎么了?!”
谢听阑这才看到贺兰臻的手腕上缠着一圈厚纱布,一把抓住贺兰臻的手将袖子推上去,顺便查看贺兰臻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又掀开被子看他的腿。
贺兰臻挣开他的手,眼珠怀疑地乱转,不知谢听阑是否在做戏。如果他就是那个侵犯他又庇护他的狂徒,又怎会不知道他受了刑?
他反问道:“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谢听阑无所谓道:“受了点儿伤。”
贺兰臻清楚地记得自己咬了那人的手一口,出了不少血。
“我可以看看吗?”
谢听阑收回自己的手:“纱布里才裹的药呢,粘在肉上不好取,伤口血糊糊的没什么好看的。倒是你的手怎么弄成这样的?他们究竟给你用了什么刑?”
贺兰臻对他的怀疑更深了。想起那噩梦般的刑法,呼吸一窒,表面上却淡淡道:“皮肉伤不算什么……你忘了我的灵智了?我的肉都长好了。”
贺兰臻为了证明给他看就把纱布拆开,果然手腕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了。
“伤好得快不代表不会疼。”既然贺兰臻不愿说,谢听阑也不再追问,他捡起纱布给他一圈圈缠上,一边嘱咐道:“好了也再缠几天,勉的别人起疑,不可让旁的人发现你这本事。”
贺兰臻盯着他的脸怔怔地想:细心缜密,对他很是照顾;身份显贵,能出入天牢;身手了得,手指很长;刚好手上有伤,最重要的是,那次和谢听阑逃亡时,他能在黑暗里精准射中敌人,他好像能夜中视物!
贺兰臻心跳加速,如果那个人是谢听阑……那么一切好像就说得通了。
谢听阑墙建他是因为撞到那一幕,乾元那德行嘛,一下米青虫上脑,然后便……再然后发现他体内经页,猜到谢衍与他有染,于是谢听阑便将气发泄到他这个g引父亲的祸害身上,不料他来一出自杀把谢听阑给吓清醒了,深觉自己犯了大错,出于愧疚才在牢里庇护他。
贺兰臻心底生寒,若真是谢听阑,贺兰臻简直想尖叫,这算什么?他的公公和小叔子都赣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