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臻被蒙着眼带出天牢,眼前白光大涨,刺骨的寒风透过一层单薄的囚服钻进肉里,脖子上顿时落进几片雪花,他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好大的雪!
狱卒将他塞进囚车里,紧接着马蹄声起……
良久,贺兰臻被带下车,光脚走过一段冰冷的雪路,冻得他双足发紫。
终于,足底踩上柔软厚实的地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醇厚温柔的香炉味儿,贺兰臻冻得麻木的神经顿时一松,微不可闻的喟叹一声,高高悬着的心忽然就落回了原位。
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尽管来吧!
侍卫将贺兰臻肩膀重重一压,他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大堂十分安静。
即使隔着一层蒙眼布,他也能感觉到无数锋利的目光将他上上下下剐了个遍,贺兰臻恍若未闻,背脊挺得笔直。
一人恭敬却略显急迫的声音响起:“殿下,已过午时三刻,可以开庭了吗?”
高堂之上,一道清朗的声音不徐不疾道:“人还未来齐,诸位大人请稍等片刻。”
贺兰臻忍不住昂起头朝声音的源头望去,这个声音……
是太子!
太子回望堂下伶仃的少年,仿佛透过一层素白的布条看见那双雾蒙蒙的浅色瞳仁,此时那双林中山魅一样的眼睛定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正如他们初见那样,贺兰臻依旧是隔着一层幕仰望他。
每一次他都毫不避讳地回视贺兰臻的眼睛,任由他打量。而这一次,贺兰臻被一层白布阻隔的视线竟然让他坐立难安。
他不敢再与贺兰臻“对视”,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少年披头散发,瘦削的身子在一层单薄的囚衣里战栗不止,凌乱的发丝被冷风拂到脸上,冻得紫红的唇瓣忍不住微微张合,将唇角的发丝吐了出来。
太子心口一跳,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天囚室里....哭泣的贺兰臻。
他深绝汗颜无地,连忙瞥开眼睛,脑海里莫名冒出一句戏文——从此不敢看观音。
太子抬手招来内侍,附耳交代一句,便肃了肃神,将视线落回面前的奏折上。
上面白纸黑字列满了贺兰臻行凶作案的证据,右侧还有高高一摞,层层叠叠,全是百官向天家讨要的“交代”。
太子忍不住蹙起眉毛,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扶手。
内侍照他的意思往殿内每一个火盆里填上足足的木炭,橙红的火焰越烧越旺,烘得满堂热如暖炉。
殿内左边站着一众朝臣望族,绝大多数是此案受害者家属,他们不耐烦地等待着,被火盆烘得直冒汗,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贺兰臻的身体逐渐回暖,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热气烘得人犯困,他直挺挺地跪了半天,此时骨头缝里都冒着懒意,要不是身上逼人的视线,他真想懒洋洋地跪坐下来。
有官员沉不住气,终于朝太子施压:“太子殿下,微臣们已在这里站了多时,徐阁老顾大人等年事已高,本应在家颐养天年,今日冒着大雪亲自前来查明真相,恐怕不宜耽搁太久,望殿下尽快升堂审案!”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
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阴阳怪气道:“老夫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王府的人什么时候到,老夫就站到什么时候!”
一时间众官纷纷跪下请求太子开审:
“望殿下尽快升堂!”
“望殿下尽快升堂!”
……
殿内气氛压抑到极点,面对百官施压,连贺兰臻的心都忍不住紧了又紧。
太子的眼睛都没从奏折上移开一下,耐心等待众官发完牢骚,直到堂下众臣全部跪下,连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的首脑也齐齐跪下求他升堂审案。
太子将面前的奏折一合,吩咐道:“来人!给诸位大人赐座!”
众官没想到一头撞到铁板上,徐阁老铿锵道:“殿下不必如此!御前议事,哪有朝臣坐着?老夫这点苦受得了!顾大人也受得住!殿下还是尽快升堂吧!”
顾大人悄悄扶了扶老腰,很想骂一骂姓徐的老匹夫。
此时侍卫已经齐刷刷地抬了一堆椅子回来,徐阁老坚持不坐,别人也不敢坐。
太子劝道:“今日并非御前共商国事,孤奉父皇之命临时审理此案,台下跪着的也不止朝臣,大人不必如此隆重。”
徐阁老依旧不坐。
太子施施然从御前站起,负手道:“王府证人未至,余大人正带着收集的证据赶往回京的路上,此种情况开审,有失公允。诸位大人既坚持不坐,孤就陪大人们站着吧!”
太子干脆走下来,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众人被那双寒星似的眼睛凉嗖嗖地扫着,顿感后背发凉,压力倍增,一君众臣便这样僵持住了。
没多久徐阁老就败下阵来:“太子殿下万万不可!”
御史大夫留着冷汗惶恐道:“君是君,臣是臣!下官们可以跪着可以站着,怎能劳烦太子陪我们受累?”
太子给他们一个台阶:“诸位大人劳苦功高,身体欠佳也要坚持跪着,孤年纪轻轻怎好意思坐着等?”
徐大人只好别扭地坐回椅子,众人纷纷落座,僵硬的身子骨终于得到放松。
有人愤懑道:“齐王府好大的架子,恐怕是畏罪故意拖着让殿下苦等!”
一个傲慢的声音冷不丁地从殿外传来:“哦?你倒是说说,齐王府何罪之有?”
贺兰臻心口一颤,谢陵终于还是来了。
“世子好大的威风!可让我们好一阵等!”
谢陵反唇相讥:“太子殿下都还没发话,你急什么?”
他信步走到殿中,脚步声越来越近,贺兰臻忍不住紧张起来,他既怨谢陵薄情寡义不来看他,又害怕真见到谢陵。
毕竟他经历的那些不/。伦之事,放在民间可是要被抓去浸。猪笼的!
贺兰臻一想到这里,就罪恶得无地自容。
所以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谢陵最终在他身旁一步之距跪下,贺兰臻心乱如麻,鼻尖却嗅到一股熟悉的药香,这个味道……他发烧那天闻到过!
贺兰臻忍不住转头面向谢陵,是你吗?!你来看过我对吧?
谢陵视若无睹,恭恭敬敬地朝太子行了一礼,“微臣耽搁了一会儿,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无妨,世子请起,王叔情况可有好转?”
谢陵笃定道:“父王好多了,不久就能醒来。”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有人又惊又疑,心想这小子怕是骗他们的,早上消息才说齐王马上要断气了!
“那便是极好,王叔吉人自有天相。赐座!”
谢陵欣然入座,一人独占一方,与对面一干人等无声对峙着,全程没给贺兰臻一个眼神,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既然世子也来了,太子殿下便升堂吧!”
“还有余大人没到。”
大理寺卿看了看御案的奏折,道:“余大人之前已递交奏折,大理寺方的调查结果已呈交圣上。”
林大人道:“余大人昨日才从京出发,如今恐怕赶不回来了。”
太子无法再拖,看了眼贺兰臻,只得宣布开审。
侍卫将贺兰臻的布条揭开。眼前白光大涨,刺得他眼睛流泪,他眯了眯眼,模糊的视野里逐渐现出殿内的情形,宏伟庄严的大殿,栩栩如生的巨幅龙纹,至高无上的龙椅,高堂之上,太子正垂眸凝视着他。
原来这里是金銮殿啊!
数百道视线齐刷刷压到他身上,他们的表情或冷漠或严厉或轻慢。之前蒙着眼不以为然,此刻在皇权的威压下,贺兰臻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弱小,多的是人想捏死他!
他将威胁抛之脑后,转头看向右边,谢陵意味难明地看了他一眼,紫袍玉带,风采依旧,脸还是老样子,昳丽苍白,没见憔悴一分。
看来齐王这一劫,并没有让谢陵垮台,他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世子爷。
只是……
贺兰臻瞳孔一紧,谢陵的发冠上镶着一颗巨大的珍珠!他赶紧往下一看,他的右手怎么也裹着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