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诸位。”
端坐在主位的家主看了一眼前来通报的仆人,适时地显露微笑,“多余的话还是等到以后再说吧。”
“目前最重要的是确保无下限的觉醒——”他拂袖轻叹,“至少在悟的术式觉醒之前,那位梨纱小姐能减少家族的损耗不是吗?”
虽然五条家一直与加茂、禅院并称为御三家,但实际上,在六眼尚未降生之前,家族已经从旧日的辉煌逐渐走向没落——而六眼的降临打破了这个难堪的局面。
作为家族等待了数百年才诞生的希望,拥有六眼的家系术师在觉醒祖传的无下限术式后,无疑将会将五条家的威势推至顶峰。
咒术界的平衡在他出生的那刻起被打破,而权力的天平也瞬间向着五条家倾斜。等他成长起来,将整个咒术界变成家族的一言堂也指日可待。
眼看无下限觉醒在即,或许也该适当地调整一下策略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老人展露出来的笑容更加和蔼,他屏退左右,对着站立于障子门前的孩童轻轻招手,询问他的近况。
“最近过得如何呢?”
五条悟垂下眼睑,无动于衷地嗯了一声。
缺乏情绪的面孔,像是冰雪铸就的雕塑,他似乎再次变回了那个冷漠傲慢的神子,甚至没有多余的应答,连简单的词句也吝啬给予。
家主却对他的这副模样感到满意,他做出一副宽容的姿态,微笑着说,“松弛一些也不全是坏事,那些网线电脑什么的已经吩咐他们去办了。”
“悟,你想要的一切,家族都会给予。”
五条悟站在原地,对他言语中的示好无动于衷。
“不过你的年纪还是太小,有时分辨不清真心,也是很正常的。”家主轻叹一声,意味深长地感慨道,“真正为你好的人,该为你的将来打算,不是吗?”
四周缄默的长老们随着家主的话语纷纷点头,在他们看来,那些讨小孩子欢心的糖衣炮弹,又有什么用呢。
是为我考虑?还是为你们考虑?
这些遍布皱纹的苍老面孔真是令人作呕。
五条悟几乎想要冷笑,他抬起冰蓝色的眼眸,语气很不耐烦,“我自己会分辨。”
“当然……你心里有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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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主院那些老头子们的喋喋不休下检查完身体,回到院子里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五条悟心情欠佳,连梨纱带回来的食物也只是挑着吃了一些,简单洗漱完就躺在了床上。
梨纱磨磨蹭蹭地拱到他身边,尝试着提出建议,“要不我现在再去揍他们一顿?”
五条悟在枕头上侧过脸,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张毛茸茸的脸蛋上看出了严肃的表情,似乎是真的打算实践一下。
跟人类相比,她的思维方式是很直接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偏向简单粗暴。
家族中那些居高临下,热衷于“指点”他的老头子们在这些时日里时不时便会挨一顿打,现在只敢在背后内涵他们的言行。
其实不过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而已,以后他自己也能处理,相比之下梨纱积攒起来的能量用在这些人身上未免太过浪费。
他摸了摸她柔顺的毛发,搂着她的脊背闭上双眼,“睡觉。”
梨纱不满地轻哼一声,但还是蹭到他旁边,温热的脸蛋紧挨着他。
与建筑密集的都市相比,深山和远郊的温度总是更低一些,现在已经是晚秋季节,白天和夜间的温差总是难以把控,好在抱着梨纱睡觉,暂时不需要更换较厚的被褥。
除了偶尔要面对一些怀里毛茸茸的小羊在翻滚时绒毛散乱的困扰,以及需要手动固定睡姿之外,梨纱几乎是完美的睡眠拍档。
她像一个源源不断持续供给温度的热源,蓬松而厚实的绒毛也有着相当不错的保暖效果,而且足够柔软,抱起来像一朵巨大的棉花糖。
这朵棉花糖在睡觉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把脑袋蹭过来,有时候是搭着他的肩膀,有时候则会迷迷糊糊地把下巴搭在他的脸颊上。
下颌的绒毛短而细腻,触碰到皮肤时有着一点痒意,但是触感十分绵软,摸她一下就能听见细微的呼噜声。
据说猫咪的呼噜声有着降低血压的催眠效果,五条悟觉得她应该也差不多,习惯有她存在之后入睡就变成了很轻松的事情。
抱着她能睡得很香,也相当有安全感。
他逐渐能放下心来陷入睡眠,不用再像从前那样时刻警惕着外面的刺杀——虽然梨纱在睡觉时看上去是雷打不动睁不开眼的类型,但她有着一种小动物天性的警惕,对于人类的恶意则更为敏锐,时常在六眼尚未觉察的时候从他怀里跳出去,瞬息之间就已经解决了前来伏击的杀手。
但平时,在解决完敌人之后,她都会重新钻回来呼呼大睡的……
五条悟伸手抚过颈侧。
略微下陷的被褥还留有一些余温,他从床单上捻起一根卷曲的绒毛,在月光下晶莹得几乎透明。
翻身下床,他拉开障子门,长廊外是倾泄的月光,明月在空中高悬,池中的红尾锦鲤摆动着尾巴,将水面搅出晕开的涟漪,在月光的映照下像是一块破碎的镜子。
空气里的血腥气有些浓郁,五条悟微垂着双眸,觉察到墙角的位置,有几具尸体被某种利器干脆利落地洞穿了心脏扔在那里。
面容普通,没有什么明显的身份信息,不出意外是联手接下了悬赏任务的诅咒师。
他走到庭院中央,仰头看向屋顶的方向。
朦胧的月光下,披散着长发的少女正盘腿坐在屋顶的正脊位置,放置在身侧的银白色打刀还在往下滴落着鲜血,血迹没有凝固,看上去才结束战斗不久。
女孩低垂着眼眸,脸上面无表情,细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手里似乎在翻折着什么东西,很是专注的模样。
五条悟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目光停留在她滑落至手臂的长发上,发梢是稍亮一些的紫色,铺开的发丝在月色下反射出美丽的光泽,令人联想到蝴蝶在月下收敛着的蝶翼,翅膀上艳丽却带有毒性的鳞粉在闪闪发光。
她似乎并不怕冷,也不太喜欢包裹着身体的和服,在寒凉的夜里也只穿着轻便的上衣和短裙,是在外面买到的,据说是现在正流行的着装。
树梢的叶片在夜风的吹动下瑟瑟抖动,略有些枯黄的叶子因此掉落下来,坠入池中时惊得锦鲤跃出水面,寂静的空气中传来水花飞溅的声响。
他与那双淡紫色的眼眸对视,月光下她眼瞳的颜色更浅,像是有溪流在眼睛里静静地流淌,汇入瞳孔中的漩涡。
“要上来坐一会儿吗。”她歪了下脑袋,殷红的嘴唇开合。
五条悟点了点下颌,随后就觉察到眼前被阴影笼罩,空气扭曲了一下,他被掐着肋下带到了房顶上。
“坐吧。”
梨纱坐下来,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五条悟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支起双腿,将脸蛋搁在膝盖上,继续翻折着手里的糖纸。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梨纱抬头对他眨了眨眼睛,“你已经洗漱过了,不可以吃糖哦。”
话虽如此,但她呼出的气息伴随着清甜的水果香气,显然刚刚吃完糖果不久。
“菠萝味的。”他微微抬起下巴,准确地判断出糖果的口味。
“我又不会牙痛嘛。”梨纱含含糊糊地接话,又因为他的较真,忍不住轻笑一声。
男孩因为她突然展露的笑容而露出一点茫然的表情,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而发笑。那双抬起的眼眸在月夜中仍旧蓝得剔透,浅浅镀着一层光泽,有种动物幼崽般的天真懵懂。
“猜猜这是什么?”
梨纱笑眯眯地将手里的糖纸举到他面前,轻轻晃了晃,亮晶晶的镭射糖纸在月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绮丽的光线。
五条悟被她的动作转移了注意力,他注视着她手中造型奇特的糖纸,目光在她被映照成虹色的指尖停留片刻。
完全猜不出来是什么形状……
他尝试着从梨纱的角度发散了一下想象,“猫咪,小羊……?”
苍蓝和瑰紫色的眼眸隔着一张薄薄的糖纸交接。
“这是什么啊,小狗?小猫?还是小羊?”
“送花给老师吗?好害羞啊。”
同样明亮的月辉下,被抵着脸蛋推开的男人不依不饶地凑过来喵喵叫唤。
记忆中的样貌逐渐与眼前带着稚气的面容重合。
“是花啦。”
梨纱有些恍惚地将糖纸递过去,语气也随之低落下来。
与人类相比,在某些情绪上,她的反应总是有些迟缓模糊的,来到这里后她一直抱着积极的心态尝试着将两个五条悟重叠起来——反正都是五条悟嘛,连灵魂都一模一样哦?
对待他的熟稔态度和感情也相当自然地掺杂在一起,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时间的漫长。
梨纱注视着糖纸,声音有一点轻,“是玫瑰花。”
“你不开心,是因为我没有认出来吗。”
五条悟伸出手,却并没有接过糖纸,只是看着她唇角显露的笑容渐渐隐没,认真地问。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瞬间低落下来的情绪,因为对方笑容的消散而下意识地微微皱眉。
“怎么会……”
那双苍蓝色的眼眸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的脸庞,眸中的担忧过于纯粹,看起来有种剔透脆弱的美丽。
梨纱收回视线,有一点别扭地小声嘀咕,“我有这么小气吗。”
停留在半空中,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被更加纤细冰凉的手指握住,连带着手中的糖纸一起,贴合在两人相触的肌肤。
体温隔着薄薄的镭射纸片传递交换。
梨纱停顿了一下,低头注视着男孩牵着自己的手,在熟悉的位置找到了一层薄薄的茧,是在经年累月的训练中留下的微小痕迹,也会在以后的练习中不断叠加着厚度。
她下意识地摩挲着他苍白的指节。
原来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有茧子了吗。
手中传来细微的痒意,五条悟因为她的动作而不自主地蜷缩了一下手指,却没有放开她,依旧牵着她的手,有一点认真地出声询问,“那么,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我可以问别的问题吗?”
“嗯嗯。”梨纱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指尖轻轻地挠他的掌心,觉察到他蜷缩的反应后再次露出笑意,“想问什么?”
男孩将她的手指攥得更紧,几乎到了有些用力的地步。
那张稚嫩的面孔贴近她,浓密的雪色眼睫在月光下呈现霜雪般清冷的银色,眼睛眨也不眨,似乎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迟缓却笃定,“你在透过我,注视着谁呢?”
梨纱愣了一下,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在枝头栖息着的黑色鸟雀上。
山林间寒凉的夜风吹动灌木的细枝,乌鸦们被树叶摩擦的声响惊动,拍打着翅膀飞向遥远的天际。
将注意力从空中翻转飞翔着的乌鸦身上收回,五条悟勾起脸上的绷带,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再次刷新着手机上的消息。
无事时就刷新信息的动作几乎成为了他的条件反射——然而Line的界面空空荡荡,再怎么重复刷新读取,聊天界面也显示不出新的消息提示。
“冥冥前辈那边也没有消息吗?”
站在不远处的女性正拿着剪刀修剪窗台上的绿植,她弯腰剪去藤蔓上枯黄的叶片,柔长的眼睑下方有着浓郁的青黑色阴影,配合着眼角的泪痣,让她的面容显露出些许阴郁的美丽。
“冥小姐也没有找到新的信息呢。”五条悟摁灭屏幕,拿着手机上下抛动着。
他的语气听上去似乎一如既往的松快,“也不用太担心啦硝子,黑眼圈跟熊猫不相上下了欸……再加上忧太,你们三个完全可以成立一个组合嘛,就叫黑眼圈小分队怎么样?”
家入硝子直起身体,转头看向窝进摇椅里的白发男人。
他的身形过于高大,以至于要很努力地把自己蜷缩起来,才能窝进那个给少女量身定制的专属摇椅里,过长的双腿交叠在吊篮下面,艰难地推动着吊椅小幅度地吱呀轻晃,像只困在毛线团里,却依旧精力旺盛的猫。
在他的身后本来应该有着另一个身影,一边伸手推动着吊椅摇荡起来,一边跟他拌嘴,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