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琛下楼时场中演出便已接近尾声,再过了一会儿便彻底结束,有一部分人要在这里寻欢,剩下的则是看完了热闹便往出走了,人群在前厅与后厅的隔扇里进进出出,慕之则顺着出去的方向垂头走去。
钟来找人找的都要疯了,瞥见在人群中的慕之时激动地话都说不利索了。
“公,公子,人……”
岑琛下楼得知慕之不见了,正在那心急如焚的找人,顺着钟来手指的方向见到慕之不禁松了口气,但随即愤怒又袭上心头。
说了不让你乱跑非不听,这吟月阁是什么地方,三教九流都有,万一碰上歹人,再被骗了那该如何是好?
他气鼓鼓的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你去哪了,找了你好半晌,不是说不是让你乱跑的吗?你……这是怎么了?”
他这时才注意到慕之神情不对,双眼也有些红肿:“你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慕之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岑琛看向钟来,眼神十分不善。
钟来心道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
“公子,我,我真不知道,走得时候人还是好好的……”
“不管他的事。”慕之忽然道。
岑琛皱眉道:“那你这样是怎么了?”
慕之又摇了摇头,她没有多说,只是拉住他的袖子疲倦道:“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了。”
岑琛道:“好,我外面有马车,你要回老宅我可以顺路将你送回去车回去。”
慕之点头表示同意,岑琛带着她找到自己的马车。上车后岑琛自然是坐正位,慕之则坐在侧面,她双手抱膝,头靠在车厢上也不知想着什么。
要是平时,她肯定会和他叽叽喳喳说在吟月阁的见闻,但是这次她却安静的出奇,这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待到了岑家老宅门前车一停下她便跳下了马车,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宅子里。
这下就连钟来都看出不对了,他坐在车外看着慕之的背影有些紧张道:“公子,她……这是怎么了?”
岑琛没有回答,他嘱咐钟来将马车靠边停了,自己也跟着进了岑家老宅。
岑琛穿过前院径直走到了慕之所在的房前,却发现房门没关,屋子也黑着。
岑琛先是礼貌地在外面敲了敲门,没人回应。岑琛心下一沉,也没管那么多,当即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慕之一个人坐在床榻上,双手抱膝,头则是埋到了膝盖上。
岑琛深呼了一口气。
他没有打扰她,只是扯过一张薄被给她披到身上。
“虽已暮春,夜里有时候还很冷,别冻着了。”
榻上人顿了须臾,抬起了头,可惜屋内没有掌灯,岑琛看不到她已被泪水模糊的双眼。
“我今日不回公主府,就在隔壁书房睡,有事你可以叫我。”
他说完便要起身离开,床榻上的人却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岑跨脚步立时顿住:“怎么了?”
慕之沉默了半晌才小声道:“你……能不能借我一些钱?”
岑琛顿了顿,也没有问为什么,径直答应道:“可以,你要多少便去和钟来说,我告知账房让他们取了给你。”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榻上人缓缓道:“子顾谢谢你,我,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月光透过窗棂,恍惚间照见了她的脸庞,她的眼中都是泪水,往日英气勃勃的眉毛此时竟也低垂了下去。
她竟是又哭了。
这几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竟能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崩溃。
岑琛忽然一阵心疼,他坐到榻边抚上了她的脸颊,轻声道:“先不说这个,我只想你记住,有什么问题尽管告诉我,我一定竭尽全力去帮你。”
慕之看着他片刻,随后好像绷不住了一般,一头扎进岑琛怀里抽泣起来。
岑琛像上次一样抱着她,安慰的轻哄着,没一会儿慕之安静了下来。
她似乎是睡着了。
他轻柔的将慕之放在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这才轻手轻脚的从慕之房中出来。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薛氏老夫妇因着岑琛进来了便一直没关大门。他的马车停在岑家老宅的门口,钟来正坐在马车上困得直打哈欠。
见岑琛过来,钟来晃了晃还未清醒的脑袋,晕乎乎问道:“那位小祖宗到底怎么?”
岑琛笑了一声:“没怎么,今日我不回去了。”
“啊?”
钟来一下就清醒了:“您在这里住?这的房子可好久没住人了,都没收拾呢!”
他说着又好像明白过来什么一样,将头转向岑家老宅的大门,目光十分惊愕。
岑琛敲了下他的头:“想什么呢?”
钟来捂着头惊恐道:“没,没什么。”
岑琛白了他一眼,却还是解释道:“我今日睡书房,还有……”
“你明早回一趟长公主府,帮我取一些钱过来。”
房内,原本安静的慕之其实一直未睡。
想到母亲,想到失散的阿姐,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这个白蕊既然能唱出母亲所做的歌,那想必此人自然是与前朝旧人有关,甚至极有可能见过昭宁郡主或她的姐姐,虽然从蕙娘那里已经证实了母亲的死,但慕之或许还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姐姐。
只是想要见到这个白蕊似乎不是件容易事,所以她打算明日带上自己从朔北捡到的两块金饼去问问,若是这些够见白蕊,那她也不必再向岑琛借钱。
慕之这样盘算着到了后半夜,终于被迟来的困意席卷了。
慕之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不是梦见早年沈王府旧事,便是逃亡路上的艰辛。
是以她很早便醒了,想到这么早吟月阁想必不会太早开门,便又躺了一会儿,琢磨着时间差不多才起得身。先用便用湿毛巾擦了把脸,随后从枕头底下取出那两枚朔北带过来的金饼揣在怀中就打算出门。
她刚打开门便见阿柳坐在院里的石桌边做针线活。
见她出来了,阿柳忙放下手头的活计,上前道:“慕公子你终于醒了。”
她说着将石桌上的一盘东西端了上来。
“小侯爷天还未亮就上朝去了,他嘱咐等慕公子醒了将这个给你,还说若是不够尽管和他说,他再派人去取。”
她手中端得是个古朴的紫檀木盘,上面盖着块布,慕之掀开布一看,上面放得竟是金元宝,足足有十块。
慕之心中浮现一股暖意,自己手里倒还有两块金饼,朝他借钱也只是怕去吟月阁花费太大手里的金子不够。
没想到岑琛竟如此有心,一大早便将金子送了过来。
慕之看着那盘金元宝一时没有言语,阿柳却有些端不住了。
她昨晚做针线活做到了很晚,今早上天还没亮便起来做活到现在,手腕早已酸痛,现在端着这一盘沉甸甸的金元宝,没一会儿双手便开始摇晃起来。
慕之回过神,忙上前接过那盘金元宝放到石桌上。
“哎,你小心!”
阿柳低下头,有些惭愧道:“我,这点小事我都没做好。”
慕之闻声淡淡一笑:“没事,”
阿柳低着头,站在一边并没有走,反而慢吞吞的从一旁的石凳上的针线篮里取出了一双崭新的鞋子递给慕之。
那靴子通体乌黑,六合缎面,缝接处针线细密,一眼便可看出制作的人用了心。
慕之面上一喜道:“给我的?”
阿柳垂首点头。
“我看慕公子你一双靴子穿了好久,也破了……就自作主张做了一双新的,也不知你穿上合不合适……”
慕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靴子,本就破旧,昨日在吟月阁又被踩了几脚现在已是不能看了。
她淡淡的笑了起来,只是最近心绪不佳,笑意没有往常那么深。
“阿柳,多谢你啦!”
说罢慕之便坐在石凳上换上新靴试了试,底面柔软,除了微微大了一点,简直舒服的不能再舒服。
她忍不住夸道:“阿柳你的手艺真好。”
阿柳的脸腾得一下红了起来,连忙解释道:“慕公子你之前本就对阿柳有救命之恩,人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可我除了会做些针线活就什么都不会了,”
说到这里她不自觉又低下了头:“你……你若不嫌弃以后我多给你做几双。”
“好,”
慕之笑着应了一声,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试探道:“你,若是再做新鞋可否比这双再小一点点?”
她边说边用手比量着:“就一点。”
阿柳顿时有些慌张:“我做大了吗?要不你先将这双脱下来,我再重新给你做吧!”
“不用不用”
慕之连忙摆手:“就是大了一点点,垫双鞋垫就好了。”
“哦”
阿柳思量了片刻,忍不住笑道:“慕公子你的脚好小啊,比汪大哥的脚小了好多呢!”
慕之随口道:“汪大哥是谁?”
话刚出口,她就想起隔壁翊王府那个长得黑不溜秋,说话带着几分欠揍的小子。
“是隔壁的汪……汪春?”
在“狗”字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慕之忙将到嘴边的话收住了硬生生改成了汪春。
她不由得生出几分心虚,掩唇轻咳了一声,反问道:“你还给他做鞋?”
阿柳刚退下的潮红又涌了上来,她急切道:“慕公子你别误会,我和汪大哥没什么,我们是亭州的同乡,早年家中遭灾一起到的上京城,这些年他对我多有照拂,为了感谢我便给他做几件衣裳和鞋,我们没有什么……”
慕之一脸迷茫的看着她,自己不过随口一问,她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
见到慕之的反应,阿柳的脸上更红了,她似乎觉得无地自容,踌躇片刻抓起身侧的针线篮夺路而逃。
慕之晃了晃头,对阿柳的反应十分不解,但她现在也没心思多想,默默的那些元宝收了起来,转身出了门。
慕之出了岑家老宅后径直奔向青棠大街的吟月阁,晚上才是吟月阁最繁华的时候,慕之去时连门都还没开,她咚咚咚敲了好久的门,才有一个杂役眯着眼睛过来开了门。
“谁呀?”
“我要见白蕊。”
杂役揉了揉眼睛,认出她是昨晚吵着闹着非要见白蕊的人呢,当即不耐烦地将门一甩。
预想的关门声没有传来,那门中途似乎遇到了什么阻碍,竟暴起回弹,直奔他的面门而来,杂役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
慕之一只手抵在门上,朝吟月阁内迈进了一步,她一字一顿道:“你们管事的是不是叫莲香,不让我见白蕊就把她叫出来,我要见她。”
杂役看着她的眼神一阵心突,感觉自己若是拒绝,她那踏进门的脚下一瞬便会踏在自己身上。
“好,你,你等着。”
杂役爬起来便朝里面跑去。
片刻后慕之便被请进了吟月阁大门,早间的楼内格外安静,昨日的狼藉已然被收拾干净,楼内崭新一片。
慕之一直走到了二楼的一处包厢,不多时莲香打着哈欠走了过来。
“啊,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慕之将背上的包裹甩在桌上。
哗啦,一堆金灿灿的元宝闪耀在了莲香眼中。
莲香霎时精神了。
她似乎没想到慕之今日真能带来金子,怔愣片刻后,脸上浮现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还真来了呀……”
慕之懒得和她废话:“这些钱够不够见白蕊?”
莲香顿了顿:“够是够了,只是……”
慕之眉头一皱:“只是什么?”
莲香灿然一笑:“只是白蕊昨日去周侍郎家唱曲一直未归……”
慕之当即大怒:“你不是说她昨天是被姓崔的人叫去了吗?”
“哎呀,瞧我这记性。”
莲香一拍脑门,恍然道:“是,是小崔统领,她被叫去了小崔统领家,到现在还未回来。”
慕之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她停顿了须臾,回身坐在了桌旁,冷声道:“那我就在这里等她回来。”
莲香叹了口气:“你在这里等也没用,她今晚还要去周侍郎府上,今日恐怕回不来了。”
慕之当即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莲香一脸无辜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