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黏稠,雨水未歇。
菱纱青帐隐隐绰绰,姜嫄趴在被窝里,半梦半醒间,眼前忽然浮现了久未唤出的系统面板。
刺目的荧光屏上面用着刺目的荧光粉写着一行字:
【尊敬的玩家姜嫄,我是《女帝为何这样》游戏001号系统。现检测到游戏出现致命性bug,导致你的精神体与游戏世界彻底绑定。若想剥离精神体回到现实世界,请配合001号系统完成任务。】
001号系统的机械音裹着电流声,在这外头风雨飘摇的夜里格外诡异。
姜嫄问:“什么任务?”
001系统打了一长串荧光字,在姜嫄视网膜上来回跳动。
001号系统:【请玩家姜嫄继续推进未完成主线任务:(1)每日完成朝政任务达成完美评价。(2)攻略剧情妃及重要臣子,刷满他们好感度,安抚他们阴暗的情绪。(3)与周边国家友好往来,积极外交,助你坐稳皇位。(4)享受积极进取游戏人生,抵制消极落后扭曲不良价值观。做到以上四条,玩家即可修复致命性bug,离开游戏世界。】
“我被困在游戏里两天了,你们制作组现在才联系我。要我做任务出去也可以,你们不是得给我个交代。”姜嫄喉间溢出冷笑。
001号系统:【亲亲,您当时签了免责条款的。合同附件第四百五十八条下方小字有规定:凡是玩家内测期间出现任何问题,游戏制作组均不对玩家身心状况负责。且因您消极不良价值观导向的游戏行为,造成了游戏致命性bug。所以待您离开游戏没有生命危险后,须赔付我司修复bug所需费用十五万八千百八十一块六毛五分。】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魂穿,麻烦你们制作组去清苑小区34号楼716帮我看看。要是身体还在帮我收个尸,不用通知我父母,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行。”姜嫄语气冷漠。
001号系统:【?】
姜嫄单方面切断了和系统的联系。
不愧是资本寡头旗下的游戏公司,习惯性把人当猪宰。
这根本就是杀猪盘。
听说这游戏总制作人还是总公司的老板,身价能有几百个亿美金。
姜嫄充满恶意地想,这些钱说不定都是敲竹杠赚来的。
她在游戏论坛见过一些玩家的游戏录像。那些玩家自动生成的专属恋人各种各样,有的甚至非人类。那些人比她玩的更过分,更限制级的多了去了,凭什么要逮着她薅羊毛!
姜嫄生生被气醒了。
不仅要赔黑心资本家钱,还要回去过那种糟烂的日子。
她要继续住狭窄昏暗的房子不说,每晚还要听隔壁情侣大半夜不睡觉做/爱的杀猪叫。
姜嫄想到这些,就有种淡淡的死感,真的不想活了。
001号系统却阴魂不散,纠缠着她不放,一串字眼飘在她的视网膜上来回闪烁。
【如果你不完成这些任务,你会永远被困在游戏里!你还年轻,要为你的父母考虑,他们会为你这样自暴自弃难过的。】
不提父母还好,一提及她的父母,姜嫄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怨恨。
“滚!他们才不会想起我,这个世上没有人会记得我,我宁愿死在这!”
她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朝着虚空,狠狠砸了过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
守夜的小宫女听到剧烈响动,赶忙从锦屏外走过来,点燃了房间内的蜡烛。
借着烛光,小宫女望见满地的冰纹碎瓷片,以及披头散发,蜷缩在龙床角落的姜嫄。
姜嫄单薄的肩膀不住地轻颤,她似是觉得很冷,无力地将自己抱住,身体蜷缩在一块。
“陛下,您怎么了?”小宫女怯生生地问道。
“……裴怀远呢?”
姜嫄嗓音像是破旧的风箱,垂眸盯着地上烛火摇晃的暗影。
“陛下,您忘了,您嫌弃……裴大人身上都是药味,就将他赶去了偏殿。”
小宫女显然有些惧她,说话时连声音都在轻颤着。
姜嫄这才想起将裴怀远带回宫后,他上半身几乎都是血淋淋的伤,太医来处理过伤口后药味太重,她就让他去了偏殿睡。
她正要让小宫女去召虞止,殿门却嘎吱一声被夜风吹开。
裴怀远雪色大氅挟着夜露寒气,快步走到了姜嫄身前,见她脸色苍白,眼眶泛红,声音难得温情,“臣在偏殿听见响声,所以过来看看,陛下是做梦魇着了吗?”
他将大氅递给小宫女,免得过了寒气给姜嫄。
裴怀远缓缓俯下身,狭长的眸弯起,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无奈道:“怎么还哭了,上次见你哭还是你年少时,攥着红肿的掌心,说要剐了我喂御花园的锦鲤。”
姜嫄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因为没做课业撒谎被戳破,理直气壮裴怀远争辩,骂他爹味男好为人师,最后以冒犯师长满口谎言的罪名被打了个手板。
她怔怔地盯了他一会,忽然攥住了他的衣襟,掌心下立刻洇开了一滩暗红,是他完全没有愈合的伤痕。
“我是想杀你的,可更想折辱你,我知道这比杀了你还难受,你现在不该特别恨我吗?这般惺惺作态干什么?”
裴怀远忽然轻叹一声,将她抱入了怀中,“小嫄儿,这世上哪有这么多非黑即白的事,我恨你不假,可如今在这世间,我却也只有你了。”
姜嫄闻着裴怀远身上浓郁的药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忽然就有些嫉妒他,嫉妒他怎么可以如此淡然,如此大度。
除却在雨中忽然暴怒吻了她片刻,其后裴怀远就无事人一般,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姜嫄忽然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衣襟里,牙齿重重地咬在他的脖颈,直到尝到了铁锈般的甜腥味,贪婪地汲取着他的体温。
“老师……到底怎么样才能彻底把你毁掉……”
裴怀远听着她的呢喃自语,将她紧抱在怀中,脖颈伤口的鲜血很快浸湿了衣襟,瞧着颇为触目惊心。
他染着血的指尖梳入她的发间,忽然想起他藏在紫檀木匣子里的那颗丹药。
这些年,想要重新孕育一遍那个孩子,已经成了他难以消解的执念。
裴怀远很想告诉姜嫄,那个未能出生的孩子,就埋在了御花园的一棵桃树下。
唯有他一人,彻底死在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前尘过往里。
金瓶里的垂丝海棠犹自灼灼,清宣殿却是一片沉沉的死寂。
虞止倚在雕花长窗前望着外面黏腻的春雨,等一个终究不会来的人。
他恨定然是这雨阻拦了姜嫄与他相会的脚步,又恨这世间太多事可以随时勾去姜嫄的心神。
他总是不免阴暗地去想,这天下的人若是都死绝了才好,男人女人都该死掉,只剩下他和姜嫄。
这样姜嫄就会一直留在他身边。
这念头在骨髓里生了根,每逢更漏声响起时都要血脉里疯长。
储秀宫那几个还未赐下位分的男人,也该一齐随着沈眠云入了慎刑司,再也不能出来最好。
“贵君。”
清玥脚步很轻,拨开了重重琉璃帘,将一方锦盒搁在桌案上,缓缓施礼,“坊间新出了能得圣眷的仙丹,奴婢禀了嬷嬷,想着贵君可能会喜欢。”
虞止转过身广袖扫过垂丝海棠,带起一缕好闻的清香。
他蹙了蹙眉,意兴阑珊地拨开锦盒塔扣,见里面是个药丸,“这是何物?”
“孕子丹,男子服用,能像女子那般怀有身孕。”清玥顿了顿,补充道:“奴婢查探过,丹药里并没有毒物。贵君这些日子神思不属,属下们瞧着也难受,若是贵君能怀上后宫里第一个孩子,陛下定然会高兴。”
“真有这种仙丹,能让男人怀孕?”虞止捻起琥珀色的丹药,看了片刻,并没有瞧出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南风馆的三娘子特意选了个清倌,众目睽睽下喂了这药丸……上个月那清倌诞下个健康的男婴,奴婢也是亲眼瞧见了,才敢禀了嬷嬷从库房支取了银子,买了这丹药。”清玥敛眸道。
虞止心下有些茫然,又将这药丸放回了锦盒中。
这些年他从未想过要有孩子。
过往与姜嫄情热时,她倒是说过要与他生个孩子,可这不过是床榻上助兴的混话,当不得真的。
虞止也舍不得姜嫄承受孕育之苦,为了生产过一趟鬼门关,这些年太医特配的避子药他就没断服过,从未有过差错。
可眼下却有人告诉他,男子也可以有孕。
这真的能让她回心转意吗?真的能用腹中骨血牵绊住她吗?
……他自然是不怕疼的,也不怕什么生孩子,却怕姜嫄厌他自作主张。
清玥望着虞止纠结的神态,就知他心中在想什么。
她原先是虞止娘亲的婢女,比虞止年长几岁,也算是看着虞止长大,见昔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不免唏嘘。
“贵君,为何不亲自去璇玑阁一趟?问一问陛下的意思。”
虞止稳了稳心神,并不许旁人跟着,他拿着锦盒,撑起伞朝着雨中走去。
青骊远远见到雨中的人,起先还狠狠吃了一惊。
虞止长相太过出挑,远远的就能认出他来,只是往常最喜排场的人,今日却孤身一人前来,身后连个侍从都未带。
他一如往常般,让青骊不许通传,径直就要朝着寝殿走去。
可青骊却一反常态,拦在了他身前,神色为难,欲言又止,“贵君,裴太傅还在里头,此刻……实在不宜入内。”
虞止眼眸微睁,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何意。
他望着这紧紧阖着的朱漆门扉,依稀能听到一些喘息的声音。
虞止像是失去了活气一般,站在了廊下,像是具失去呼吸的艳尸。
姜嫄不过是冷了他几日,他的那些心气就被她磋磨没了,现在连叩门的胆量都没有。
原先他能与姜嫄在一起,就是他从谢衔玉那抢夺来的。
现在姜嫄被旁人抢走了,也算是正常。
细雨沾湿了他鸦羽般的睫毛,虞止还是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让我进去……我不打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