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冷静。】
商有归深吸两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克制不住地发抖。
【你的心乱了。】
他苦笑：【如何能不乱？杜学长至今没有回音，也不知这桑莲法界“距离”现实，到底有多远……若学长因为我的判断失误而出了事，又让我良心何安？】
狐狸崽子似乎也体会到了他不安的心绪，亲昵地用脑袋蹭他下巴，涂山的狐狸毛丰厚柔软又温暖，会让人感觉有一点痒，却不是难受。他反复摸了狐狸崽子的脊背好几下，才觉得心境稍有平复。
系统：【想开点，至少法界意识还没醒来。】
【你早就知道？！】
系统不理他近乎质问的话语，沉吟片刻后说：【嗯……法界意识与主导者应该是一件通天灵宝，处在一劫与二劫之间，只是不知道藏在哪里，似乎不在法界之中……你放心，它天人第三衰将近，最多分出一两分意识，全心要为衰劫做准备，短时间内不会醒来。而且这桑莲台应该是正统佛门道统，佛修、佛门灵宝，普遍脾气都很好，不太会轻易动手……只要不触碰他们的底线。】
系统话音才落，一直打开的灵纹通讯就传来一阵诡异的波动，然后才是杜求思有些发抖的声音：【……呼，学弟，我出来了！跳出白雾便能脱离法界，只是你……当心。】
发抖之余，声音里还有种说不出的虚幻与扭曲，并没有恶意与诡异，只是无端让人心悸。
商有归掐灭了最后一点带走一朵白莲的冲动，捞起狐狸崽子，迅速向茫茫白雾冲去。
·
脚踩白雾的感觉很奇怪，像是……踩到了某种灵植，或者是柔软的花瓣。
他走到某个地方，脚下蓦然一空——
本来缠在他手臂上的狐狸崽子不见了，他仿佛坠入无尽深海。周围没有声音，没有光芒，好像连时间都暂停了，而他甚至控制不了自己哪怕一根手指头。
【系统？系统！你在吗！】
似乎，他能依靠的一切都消失了。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孤魂野鬼在游荡。
这里甚至能将他的思绪都冻结，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也控制不了此起彼伏的念头，他仿佛预见了自己坠入无尽深渊的未来——
满天的璀璨白莲在他瞳孔中盛放，前世今生几十载，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闪回。
冻结的思绪中，一个念头格外突出：据说人死前会回顾自己的一生。
看来我是要死了。
怕吗？
好像不是很怕。
走马灯中出现一个人，他的长发在海风中飘扬，声音有些尖，有些细长，却并不让人觉得刺耳，反而是非常悠扬的音色。他似乎在笑，他有些薄的唇瓣开开合合在说着什么，但他的脸却一片模糊，看不真切。
怕吗？
他不想死！
他还没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他还想再见那人一面！
无穷无尽的求生欲爆发，混沌的时间中，他听到两声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叹息。
一声自他喉咙中发出，另一声……
盛放的白莲中似乎缓缓绽开了一双银白色瞳孔，眼如莲花，冰冷无情，无声的叹息从那双眼中流泻而出：“七情炽烈，执念过重，也不行，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什么执念，什么苗子，什么行不行？
冻结的思绪终于恢复正常，丢失的五感一一回到身躯中、魂魄中，能被他捕捉、感知到。
一瞬间的失重感后，他感觉有什么托住了自己。那东西微微下坠，最后结结实实停住。他看见天空是混沌不分的蓝黄色，点缀着黯淡的星辰，如白莲花蕊般淡黄色的弯月高悬。
耳边传来有些焦急担忧的声音：“学弟！商学弟！”
颈窝处多了一点濡湿的温热，有些粗砺，还有些刺挠。不断有热气打在他下颌皮肤之处，轻而软，像是有人用一根天鹅身上最柔软的羽毛给他挠痒……商有归身上到处都是敏感的痒痒肉，很快就痒得不行，难以忍受地断断续续大笑起来：“停……哈！停！痒……哈哈哈痒，停……”
“学弟？你醒了？你还好吗？”
商有归来不及回答杜求思，先一把抓住在自己颈窝处“作乱”的东西。狐狸崽子毛绒绒的大尾巴被他抓在手里，雪白的尾巴尖尖还在不断晃来晃去。四个狐狸爪子踩在他锁骨上，狐狸崽子转头，抖抖耳朵，一双熠熠发光的金色瞳孔委委屈屈地“说着”自己有多委屈。
想稍微教训一下狐狸崽子的商有归立刻泄了气，无力地薅着又细又软又暖和的狐狸毛，一边回答杜求思：“……嗯，我……还行……”
一边疯狂在灵台紫府中喊着系统：【系统！系统！系统你在不在！】
【在。】
【这就是你说的法界意识没醒？】
【确实没醒，这只是他的一个念头，或者一段留影。】
一个微弱的光点忽然霸占了商有归的“视线”中心，他听见光点用一种堪称怜悯的语气说：【我不在，你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吗？你在恐惧，你在害怕，你……不知所措。】
商有归想要反驳，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那种无可言说、不可名状，仿佛永无尽头的恐惧……被剥离一切可依赖之物，失去控制，只有他一个独存于世，不知何来，亦不知何往。他仿佛一只被困在琥珀中的虫子，只能绝望地感受万古光阴匆匆而过。
那居然只是法界意识的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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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嘤？嘤嘤？”狐狸崽子见商有归不动了，趁机救出自己的尾巴，细嫩的牙齿叼着商有归手指，试图让他将注意力再分给他一点。
“学弟？商学弟？你真的……还好吗？”杜求思见商有归目光发直，好像又在发愣，也不由担心起来。这可不是看上去“还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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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悠悠解释：【这只是法界意识的一个念头，他本身还处于沉睡中。至于为什么你能看到这个意识……不如问问你学长？】
商有归一个激灵，猛地起身，抓住杜求思右手，一迭声问：“学长，学长你下坠时遇到了什么？”
杜求思才想说自己好像被什么限制了，说不出来，这个念头一动，就发现限制似乎消失了，再没东西限制自己说话了，于是道：“我感觉时间好像变得很长很长，但理智又知道只是一瞬间，身体跟不上念头……然后我就掉下来了。刚下来时似乎是有恐惧的，现在一回想，似乎恐惧的情绪好像也不怎么清晰了。”
完全不一样！
商有归一回想起那仿佛死亡一样的空旷孤寂，与那双银白的莲花目，身体就克制不住地颤抖，这种恐惧深深烙印在他魂魄中，怎么都抹不去。
没有更好的词能形容，除了恐惧，就是更深的恐惧。
【你到底都知道什么？】
【你还不懂吗？】系统又恢复了平板的声音，【法界意识的念头，正在寻找可以传承桑莲台的传承者，你被他选中了，但很遗憾，你没通过考核。至于你的学长，根本不在挑选范围内。】
商有归一时又恼又恐：【考核？我是道门剑修！来桑莲秘境的有几个不是道门修士！他怎么不挑激发了秘境的妙真罗汉？而且这考核是想要命吧？】
他毫不怀疑，在这种无穷无尽的恐惧压迫下，心智稍微脆弱一点的修士会直接疯掉！
【要命？】系统诡秘一笑，【你可知，这考验手段可是诸天万界难觅的机缘？类似刹那千年的效果，却只是“感受”，既不增加魂魄时间，也不增加肉身时间，不对任何现实时间造成影响，若能渡过，细细品味，哪怕你现在修为不足，也对心境有十足的好处。这样的好处，是能一直受用到成就半步金仙之前的。】
【而且如果你能考核成功，拿到桑莲台传承，道门剑修也如何？剥了修为重新修炼就是了，拿了传承，你就是桑莲台、桑莲秘境的合法继承人，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作为传承人，你封闭整个秘境都是天经地义，外来者不告而取，就是为贼。做一个上古大宗门唯一的传承人，不比在昆仑当个籍籍无名、需要为资源东奔西走的小弟子更好么？】
商有归心绪只浮动了一瞬便立即克制住了，冷笑：【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他？呸！承受不住就得死，这到底是机缘还是害人？拿不住的机缘不叫机缘！我不需要这样所谓“为我好”的东西！更不需要他替我做决定！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一个人拿了所有传承，又脱离了昆仑庇佑，我能吃得下？开玩笑！而且佛门修行不合我心性，昆仑又庇佑我多年，如果我为了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脱离昆仑转投佛门门下，那我可真是忘恩负义、畜牲不如了！】
如果他真只有十六岁，可能会被诱惑，但他壳子里是个两辈子加在一起过了天命年纪的意识，怎么会被这种虚无的大饼骗到？这说辞，和老板说什么“好好干，年底就升职加薪”的嘴脸一模一样！多走一步能吃到的机缘才是机缘，多走很多步也不一定能吃下的机缘不叫机缘，叫夺命符，叫挂在驴面前的胡萝卜！
系统与法界意识说得再好听，也掩盖不了一个现实：他拿到了吃不下的东西，通通都是诈骗！
“学弟？有什么问题么？”杜求思见商有归脸色变了又变，担心之情越来越浓重。
商有归摇了摇头，心里却在思量怎么合理找个理由跑路，把桑莲秘境“上交”昆仑，或者至少是把情报提交上去。法界意识要找传承人，肯定不会只找自己，九州大世界是个有半步金仙镇守的大千世界，怎么也算是地灵人杰，人才侪侪，这些修道人才可不能就这么被法界意识给祸害了！
系统忽然笑了：【这你就实在是想太多了，法界意识会用这么激进的手段挑选传承人，也是因为桑莲台灭门太久，必须找一个心性上佳、能迅速成长起来的弟子传承，挑起大梁。你当通天灵宝的眼力是假的么？有资格接受考核的弟子，不会有几个是易与之辈，也不太可能会发生你设想的这种情况。】
商有归仍然不能接受这样的解释，而且话不能说得太满，不太可能发生不代表不可能发生，放一个法界意识在这“挑挑拣拣”，始终不是那么回事。不过好在倒是不用那么着急离开了，毕竟按照系统的说法，要找个符合考核资格的人，法界意识都要挑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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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了这一切后，商有归摘下缠在自己手臂上，对着他手指做小动作的狐狸崽子，看了一眼周围环境。
他和杜求思二人居然在一片巨大的桑树叶上，人高的桑树叶停在他脚边，就是这片叶子接住了自己跳下来的两人。抬头看去，桑树叶间开着朵朵白莲，个个有钵大，清香四溢。桑树几乎看不清的顶上有三朵同根而生的白莲，正对着天穹上那钩弯月。
杜求思摆了摆手，道：“这桑莲法界实在是和我们在内网上看到的情报不太一样，奇妙非常。对了，这片桑树叶似乎有代步之用，我跳下来时也有一片，这倒是省了用脚走了。”
话音刚落，他脚边就钻出一片小树叶，见风就长，很快就长得跟杜求思一样高。
“这桑树……大概是迎客岛吧。”杜求思好像真的完全忘了脱离法界时的恐惧，摸着下巴道，“只是不知为什么法界与迎客岛放在了一起……我是不想在这里多待了，这里除了桑叶似乎也没什么别的资源，进去看看？”
商有归默默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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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秘境没有进出等级限制，但作为秘境探险者，依旧人为给秘境划分了层次。就像是昆仑虽然平日里各种修为的弟子混居，有些地方的守护结界却更结实更严密一样，至于那些师长的居所，就更不会有人随意窥伺冒犯了。
商有归杜求思两人也很清楚，自己这个修为只能在外门弟子日常起居修炼之处活动，不会闲得没事往更深的地方探索。所以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桑莲台外门培育灵植、灵兽之所，最多再加一些平日修炼、斗法的场地，至于内务堂一类的地，还有藏书阁，根本就没考虑过。
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即使是外门，仓库与藏书阁也是重中之重，指不定有多少阵法守护。
而且他们都有自己一心修炼的功法，明白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也没有拿佛门功法、法术玉简参悟一二的想法。昆仑并不薄待弟子，他们从琅嬛阁中获取的功法至少能修炼到元神，并且还记载了各种与功法相匹配的法术以供选择，实在没必要舍近求远。
远处，嶙峋的石头山山壁上开凿了不少窟窿，山的另一面，隐约能见到一些稀疏的草木。
代步叶舟上蒙着的那层薄薄灵光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