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满腔的担忧，在进屋后看见西门吹雪不紧不慢地拎起桌上的水壶倒水时，散为乌有。

他忍不住摇头失笑，当真是关心则乱，若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怎么还要回到自己的住处来说？

西门吹雪则端起水杯，斜眼看着在站在门口傻笑的叶孤城，心中升起些许嫌弃。

罗刹教的人半夜找他能有什么急事？无非是为了玉天宝和玉罗刹而来，这样叶孤城还要去多管闲事，还要他半夜去解救，真是和陆小凤越发像了。

他们真的是太亲密了，亲密到看见对方的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叶孤城咬牙去捏他的脸，恨恨道：“真没良心，大半夜的我是为了谁喝了一肚子冷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西门吹雪伸手打掉叶孤城捏着他腮帮子的手，又将喝完的水杯塞到了叶孤城手中，转身朝着床榻走去。

叶孤城接过杯子倒了水喝了两口，也脱掉衣服上了床，躺下后习惯性的伸手将西门吹雪揽在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问道：“饿不饿，刚才在外面有没有冻到，怎么不唤人去叫我。”

西门吹雪靠着他闭眼回道：“刚好醒了。”又顺势问道：“在玉罗刹那里的时候，你动了气，可因何事？”

叶孤城本想说没什么要紧的事，但他又不想对西门吹雪隐瞒任何事情，他不问也就罢了，既然问起，他又怎么能骗他。

于是思索了片刻，才道：“是海边出现了些变故，一股倭寇突犯会稽县城，沿路洗劫了浙、皖、苏三省，攻略了二十余处县城，杀伤官兵四五千人，直逼南京城下，南京兵部尚书下令关闭城门，此时正在僵持中。”

几日前初闻此事，叶孤城也觉不可思议，令人前去查证，今日紧急，权当睡前故事也好。

西门吹雪皱眉问道：“可知倭寇几何？”

叶孤城语气中带着少见的不确定：“五十三人？”

“五十三人，东瀛竟有如此多的高手？”西门吹雪猛地坐起身，声音里满是兴奋，“叶孤城，我们明日就启程，去会会他们。”

叶孤城无奈，将坐着的人按回到床上：“弹丸小国，何来高手，南京城内有白云城的产业，他们不会袖手旁观的，想必此时倭寇之祸已经解决。”

西门吹雪没有反抗，任由叶孤城将他按回床上，只是躺平后撇过头去轻哼了一声。

叶孤城被他逗笑，同时心里松了口气，以为蒙混过关，凑上前去轻声哄道：“好了好了，已经很晚了，我们睡觉，睡醒我陪你去练剑可好。”

就如之前所说的，他们之间太亲密了，亲密到一个动作就能知道对方的心思。西门吹雪非常不满叶孤城的隐瞒，更过分的是他竟然敢拿过期的消息敷衍他。

若是往日，若是别人，既然不想说，那便罢了，他并不是好事之人。

只是他不是别人，此时也不是往日，叶孤城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偏偏这时，叶孤城见他依旧没睡，坐起身跑来亲他，西门吹雪只觉得被亲的异常难受，伸手推了几次叶孤城也推不走，想说话又被叶孤城堵住了嘴，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委屈。

又想起叶孤城还瞒着他，敷衍他，于是越想越气，用力几分力气，将叶孤城推飞了出去。

叶孤城没有半点防备，从床上掉了下去，碰巧床边刚好有一个放着茶壶茶杯方便喝水的小桌子，被叶孤城顺手拉了一下，桌子倾斜，上面的茶杯噼里啪啦砸了叶孤城一身。

叶孤城被这么一推，一砸，懵了片刻才站起身来，顾不得其他，忙看向床上的西门吹雪，“可是我弄痛你了？”

西门吹雪见他如此狼狈，心中的火气消了大半，歉意渐渐升起，摇头道：“我只是有些生气，生气你有事瞒着我，若你不想说直言便是，为何拿过期的事情敷衍于我。”

“但我也有错，我也没有言明，我对你的隐瞒很生气，所以，你可以原谅我吗，我很喜欢你，不想你与我生气。”

西门吹雪说完话后等待了片刻，却见叶孤城愣在原地没有出声，他抿了抿唇，继续道：“你若是不肯原谅我，那也推我下床好了，我不还手。”

看着闭眼等待的西门吹雪，叶孤城简直要被气笑了。

不是，任谁听完这番话，还能生得起气来？

气也只能气自己也太不挣气了，被人说几句好听的话，心就已经软成了一滩，半点都动弹不得。

终于在一声沉沉的叹气后，叶孤城动身换掉了湿漉漉还带着茶叶的中衣，坐在了西门吹雪对面，将今晚的事情尽数道来。

西门吹雪听完后，冷哼了一声道：“就这样，真是无趣，睡觉。”说完就躺倒睡了过去，秒睡。

叶孤城看着西门吹雪的睡颜，气得牙痒痒，也不知道折腾了一晚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窗外朝阳升起，他们也算是彻夜未眠了，但今夜彻夜未眠的不止他们，还有焦头烂额的南京知府。

府中管家见自家老爷一直不肯休息，不解问道：“老爷，倭寇不是已经被武林人士全部伏诛，老爷还发愁什么？只等朝廷嘉奖就是了？”

知府怒斥道：“嘉奖，什么嘉奖，你可知那些个刁民，不体谅老夫的辛苦，还要联合绿林匪徒，告老夫一个临阵退缩，还有什么草菅人命之罪！”

“他们如何知道老夫的苦，当时贼寇来势汹汹，老夫只得让人关闭城门，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啊，我早已派人前去求助平南王，等王爷带着大军赶来，自然无事发生。”

说到这里，南京知府只觉满腹苦楚，哀叹自己的苦心不被人理解，气急败坏道：“他们也不想想，若不是老夫当机立断，关闭城门，阻止贼寇入城，他们此时焉有命在？”

管家蓦然想起几日前下人的哭诉，那些话语萦绕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大人，关闭城门时，老娘带着弟兄几个刚好要进城门，不巧被关在了外面，等城门再开时，门口全是死人，地上都是肉泥啊，我只找到了我兄弟被踩碎的脑袋，其他的怎么找都找不到，只好挖了一块肉泥带了回去……”

南京城门最为繁华，当时正值入城高峰，门口无数百姓排队。知府提前得知贼寇来袭的消息，让人关闭城门，但堵在城门的百姓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贼寇骑马袭来，才四散而逃。

一部分百姓被贼寇如收割麦子一样屠杀，剩下的百姓慌了神一拥而上，前去拍打城门，因此造成踩踏，死伤无数，一时间哀鸿遍野，让城楼上平时最喜刁难百姓的官兵都默默低头。

“如此，可如何是好啊。”管家弱弱问到。

南京知府急的团团转，口不择言道：“怎么偏偏只有五十三个贼寇，若是来个三五百个，或者三五千，老夫也好向皇上陈情。”

正焦头烂额之际，一小厮双手捧着一封信，低着头，匆匆跑来，知府本想发火，但看见信上的名字，立马偃旗息鼓，抖了抖信，细细看了起来，脸上的褶子慢慢散开。

待信看完，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摸了摸胡子，思索了片刻后沉声对着下人道：“传令下去，将白云城相干人等全部抓起来，查封白云城在城内的所有产业，若有抵抗，一个不留。”

管家急道：“老爷，是不是搞错了？之前白云城不是还帮忙前去灭贼寇了。”

知府不耐烦道：“你懂什么，贼寇全数被灭，一个没留，你怎知他们没有和白云城的人勾结，死人还会说话吗？我看他们分明是怕事情败露才杀人灭口。”

随着南京知府一声令下，城内与白云城有关的店铺全部查抄，相关人等全被捉拿，在众多武林侠士的帮助下，逃出去了一部分，但随着平南王带军入城并封锁城门，其余人等再也没有出城的机会，均被官兵搜捕捉拿。

大牢里，南京知府看着满牢房的老弱病残嫌弃不已，呵斥手下官兵：“这就是你们捉来的人？”

领头的官兵为难道：“大人，白云城和武林人士来往密切，他们沆瀣一气，将年轻人都藏了起来。我们若是贸然抓人，势必会打起来，他们各个武功高强，凭靠我们恐怕难以将他们捉拿归案。”

“侠以武犯禁，按我说，就该让朝廷将这些人全部关起来，免得他们整日惹是生非。”

南京知府冷哼道，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罢了，就这些吧，严刑拷打，势必问出他们是如何与倭寇勾结的，又为何要惊扰我南京百姓？”

“承皇恩浩荡，本官作为南京知府，势与倭寇不死不休，还南京一片海清河晏。”

看着知府甩袖而去，狱卒扫过满墙的刑具，随手取下一个鞭子，火光下鞭子上的尖刺闪烁着微光。

挥出去，再收回来，尖刺上的微光被血肉取代，鲜血将衣衫湿透，凝聚成股，顺着身体滑落，蜿蜒在地，缓缓流向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