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在结束了例行课业和自主训练之后,姜承一脸懵逼地被谢茗、凉期、江月拉走了。他们来到山庄外的一片空地处,而欧阳靖和盘幸早已恭候多时,他们身边摆放着从乐坊租借来的编钟还有欧阳靖自己准备的几只鼓和军镲。
好家伙,这下真成中西合璧了。
江月手中持有笛子,谢茗也拿着刚编写好的谱子,唯独盘幸手中啥也没有。姜承问道:“盘师弟怎的也在此?”
“我听说九师弟和小少爷想组个乐团却没有指挥,于是自告奋勇了。”盘幸看起来胸有成竹,“毕竟我也没什么才艺,但又想在晚会表演些什么,正巧小少爷说指挥很简单,我就想来试试。”他看向欧阳靖,“呃,小少爷,是说‘左手控制强弱右手控制节拍’对吧?”
“嗯嗯对,差不多就这样,反正你比划得我们能看懂就好了。”
江月环视众人,“既然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排练吧?这第一次练习我们不求质量,但求各位熟悉自己的乐器和位置,毕竟我们中大部分都是第一次接触到手中的乐器。主要目的是先把整首曲子顺下来,再慢慢修正。”
“好!!”
第一次排练大家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不过实际演奏起来就没那么乐观了——首先,江月的笛子声音太大几乎把除了姜承的“架子鼓”以外所有乐器的声音全部盖了过去,和欧阳靖的“吉他”合奏时更是一点听不见吉他声,还好笛子只出现于间奏和部分高潮片段,不然谢茗都不知道要怎样唱了,盘幸指挥的时候也偶尔出现左右手不协调和强弱出错的情况。
可算熬到了一曲终了,大家面色讪讪地放下了手中家伙,显然是对于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合奏颇为失望。
盘幸作为指挥,大家的问题他看得最清楚,因此提出建议:“不行啊,这首曲子不是以琴声为主旋律吗,十六师弟你的笛音完全盖过去了啊!还有七师兄,编钟可不仅仅是听个响,咱也得敲出调子来啊。还有四师兄你是不是不敢敲鼓啊,这首曲子旋律活泼轻快,你的鼓点太稀疏完全体现不出欢快的意境。没记错的话,那只镲你从头到尾都没敲过吧?还有小少爷,你的琴怎么弹得越来越快了,我差点被你带偏!九师弟,你唱歌是挺好听的,但是怎么感觉你吐词有点用力过猛呢?”
大家各自虚心领了建议,又下去单独训练了一番。今天时间充足,他们又合奏了几次,才觉得马马虎虎。
谢茗累得直咳嗽,欧阳靖也拨弦拨得指尖生疼。凉期体贴地去附近的酒楼要了几碗茶水分给大家喝,江月揉了揉发酸的腮帮子,一屁股坐在别人家浣衣的树桩上长舒一口气。
盘幸说:“天色也不早了,大家今天都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于是大家有说有笑地回山庄去了,路上还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谁又在准备什么节目的事,其乐融融,岁月静好。
吃晚饭的时候,姜承甚至还在用筷子敲碗模拟着鼓点,看来是兴致颇高了。欧阳靖笑嘻嘻地说:“哥,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啊!”
“是啊,”姜承笑着点点头,“每一次和师兄弟们一起玩乐,确实会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虽说若是让师父撞见可能会在心里怪我不务正业,但我的确是忍不住的。”
“这就不务正业了,那老头子是不是觉得一年四季都在打拳才叫正事啊。”欧阳靖说着走到了那块神秘的留言板前,“哥,你知道吗?我爹总说我学习仙术是不务正业,可你看了这些后,还会觉得这是不务正业吗?”
说罢,他掀开了一直遮着木板的布帘。
其实这东西一起搬到姜承屋子里也有段时日了,但欧阳靖一直蒙着布,姜承也就没那个好奇心去揭开它。
只见板子上钉满、贴满、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便条和剪报,许多便条之间还有炭笔勾画的箭头,说明这些内容之间是有逻辑关系的。此等工程量绝对称得上呕心沥血了,欧阳靖对仙术道法是认真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的仙法如此厉害。”姜承这才意识到为什么有时候欧阳靖行事莽撞还爱口出狂言,敢情是有底气在的。他有些无奈为何一个武林世家竟出了这么个专精玄门法术的少爷,调侃道:“我看啊中原武林是不适合你了,赶明儿让师父送你去蜀山得了。”
“哈哈哈!我求之不得呢,到时候学会了蜀山的御剑术,我带着你飞遍大江南北啊~”
“好啊,我拭目以待。”
转眼便是年末晚会了。根据欧阳斌整理的节目单,这次有不少弟子都踊跃报名,单儿列了长长的一条,大家不得不将晚会安排到下午开始以防开到半夜都开不完,那就真成了春晚了。
欧阳英虽然有些时候挺古板的,但欧阳靖但凡要求带折剑弟子团建的要求他都没怎么拒绝过,可能他心里也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学好玩好吧。
除了晚会,今晚还安排了个露天烧烤,萧长风、蒋逸和商现下山采购了不少肉片、肉丸和鲜鱼等食材,以及胡椒、八角等香料,带回厨房磨成了粉。又搬来烤架、篝火、木炭等,就搭在戏台子前方,方便大家伙边吃边看。
当晚折剑山庄张灯结彩,不是过年胜似过年,众人纷纷称“没想到在折剑山庄过了个早年!诶,各位师兄弟我给你们拜年啦!”于是又有人厚着脸皮索要红包,逗得大家忍俊不禁。
红包没有,糖瓜倒是有的是。欧阳靖难得没穿那一身白衣点粉的衣裳而是换了套火红的,整个人喜庆的不得了,抓着一纸袋子给大家分糖瓜,众人纷纷惊喜接过并道谢,好讨个彩头。
根据节目单,第一个节目是萧长风的剑舞和蒋逸的舞狮,一下子把过节的氛围点亮了。往后便是吟诗作赋、奇门兵器、单口多口相声、还有能跟观众互动的算卦,欧阳靖甚至还插空上台表演了个魔术。接着就是欧阳倩的古筝独奏、欧阳慧伴舞(当然是剑舞),好不热闹。欧阳英捋着胡须笑得慈祥,得见这些年轻人如此有活力,就好像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岁啊。欧阳靖凑过去和老爹贴贴,这次难得狗嘴里吐出了象牙来,说老爹你只要心态年轻那就是永远二十岁!
观众席的众人各自搬了个小板凳,和关系最好的同门围坐在一只篝火前烤肉吃,欣赏节目并为自己的朋友喝彩。姜承身边围了好多人,江月、凉期、谢茗、步华这些自是不用说了,还有盘幸、商现、花盏和一些女弟子,火光映彻少年的脸,青春就在星星点点的花火中盛放。
花盏讲起了家乡习俗:“我是余杭的,不像你们北方人,在我们那过年是不吃饺子的。”
盘幸说:“那倒可惜了,我家就住在折剑山庄附近,每年我娘包的饺子馅都不一样,前两年还能吃到鲅鱼馅的呢!”
步华夹起一片烤肉丢进嘴里,烫得直喘气。“我老家在明州,说起来也好久没回去了,不知道爷爷奶奶怎么样了……”
江月微笑道:“果真是每逢佳节倍思亲,五师兄若是想念,不若寄信回去。毕竟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云州人时刻都能回家,不像你们外地人一年只能回家一次。”
谢茗呷了口芳香四溢的苦丁茶,随口问道:“是啊。诶对了,说起来四师兄是哪里人?”
姜承从未主动提及过自己的事情,谢茗这样一问,大家立刻齐刷刷看向了他,目光中难掩好奇。
“我……”姜承神色有些落寞, “我也不知道家乡是哪,我连自己的父母都没见过,是师父把我从雪石路抱回来的……”
此言一出,大家瞬间静默,这一堆安安静静的篝火在四周熙攘热闹的氛围中立刻有些格格不入。
“……抱歉,师兄,我……”谢茗心中愧疚,毕竟是他先问出了这句话。“我不是有意勾起你的伤心事的。”
姜承摇摇头,“师弟也是无心,而且我早已不在意了。”
一直沉默着的凉期忽然伸出手臂揽过姜承的肩膀,“没事姜兄弟,你还有我们呢!本大爷就是你的好兄弟!”
江月连忙道,“师兄,我们都是你的朋友,虽然可能做不到像家人那样体贴入微,但你若有什么困难,我江月自当鼎力相助!”
大家也是纷纷表态,安慰的安慰、称兄道弟的称兄道弟,恨不能效仿桃园结义那般将自己一片赤诚之心挖出来凑到姜承跟前证明给他看,这堆篝火重又燃起了欢声笑语。
如果说先前他刚到折剑时,作为一个下人,其他弟子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更有徐世徐杰之类小人常常以欺负他为乐,姜承连怨言都不敢有。后来大少爷病死,自己被欧阳英一夜之间提拔为入室弟子,也受遍了同门嫉妒、惊诧和仇视的目光与以萧长风为首的排挤,虽然自从欧阳靖来到这里后情况有所好转,但庄内讨厌他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些姜承也早已不在意了。他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被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实则蕴含着无限能量的少年,他便无所畏惧。
可如今,他才真真切切意识到,这些人给他的感觉和欧阳靖是完全不一样的。也许他们是点头之交、是萍水相逢或是过命交情,但他们已然成为了除欧阳靖以外最能给予他归属感的人。
他展颜欢笑,与同门推杯换盏。欧阳靖端着碗默默坐在他们中间,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他又有什么说话的必要呢?得见此等哪怕是梦中也罕有的时光,再华美的辞藻也要显得苍白了。他要做的只是加入这群志同道合的人,和他们一起用疯狂与热情点燃这片夜空与那个人的心罢了。
——“下一场,由‘云州第一乐团’合奏的《花火》一曲——!”
报幕人声如洪钟,如丢下一枚炸弹,底下观众纷纷讨论起这什么第一乐团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欧阳靖放下烤串,拍了拍衣服:“走了各位,到咱们上场了!”
步华将巴掌都拍疼了:“各位,我会在下面为你们喝彩的!”
花盏也是惊喜不已:“哟,谢师兄表演的节目?那我可要好好看看,这肉待会再吃!”
这“云州第一乐团”甫一亮相底下观众就炸开了锅,将会场气氛又推向一个高潮。
“看那边!那不是四师兄吗?”
“还有小少爷!他拿着的那是什么乐器?从来没见过诶。”
“还有盘师兄和凉师兄——哗!那是什么?编钟?一堆鼓?”
“好耶又能听见江师弟吹笛子了——”
“等等、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四师兄也会唱歌——”
“《花火》是什么曲子,从来没听说过,好听吗?”
“嘘嘘嘘,安静!要开始了!”
谢茗清了清嗓子,将开场白通过扩音器散播出去,使得每个人都能听见:
“承蒙各位同门抬爱,今夜将由在下的乐团合奏一曲,这首曲子……”他看向坐在角落的花盏,神情温柔,惹得众人纷纷转头去追随他的视线。
“这首曲子,送给我的一位师妹。”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所有人瞬间露出自己最八卦的嘴脸,七嘴八舌地猜测谢茗到底要送给哪一位师妹。花盏怔了怔神,忙垂下头掩饰自己涨红的脸。
随着台上六人准备妥当,各自摆好架势即将开始演奏,方才台下的热烈氛围瞬间褪去,鸦雀无声。
盘幸站在最前方背对观众,手中捏着一根枝条,紧张得掌心冒汗。欧阳靖跟前摆了一大堆纸做的扩音器,以防琴声太小听不见,谢茗也拿着一只。姜承紧捏着鼓杵,已经做好敲响第一个鼓点的准备。
盘幸和另外五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确认所有成员已经准备完毕后,右手一抬——
一阵舒缓流畅的曲子从欧阳靖指尖流淌出来,那是从未听过的音色,与筝、月琴之类完全不同,但确实动听,仅仅是一段独奏的前奏就令所有人纷纷聚精会神、侧目倾听。仔细听,其间还夹杂着空灵的编钟。
随着姜承敲响第一个鼓点,谢茗开口唱出歌词。第一段路的鼓点不算密集,穿梭在唱词和乐声中虽然不易察觉,却构筑了整首曲子最关键的节奏,于无意间击中听众的心。
到了高潮部分,一曲笛音逐韵而上,江月特地控制了气息让笛音听起来不那么刺耳,将主场留给谢茗和欧阳靖。鼓的存在感忽然开始喧宾夺主,众人只见姜承手持鼓杵在大大小小的鼓和镲之间来回敲击,才后知后觉这般活泼明朗的风格从何而来。
歌曲最后是六人的共同哼唱,几朵烟花忽然适时窜入夜空,在星辰之下炸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曲名“花火”的含义——烟火绽放后转瞬即逝,但那些永不磨灭的回忆将铭刻在灵魂里,在交织的命轨中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