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石在风中飞驰。
“皇甫兄,其实……”
夏侯瑾轩犹豫了一会,最终决定将事情掐头去尾地告诉皇甫卓,但姜承被蜀山证实是妖魔一事,他却瞒了下来。
理由很简单,同为姜承多年的挚友,自己当时得知这个真相时都差点受不了,皇甫卓这种嫉恶如仇的正人君子更不用说。何况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倒不是说不信任皇甫卓,万一他知道了姜承为魔,就算出于情谊他必然会保守这个秘密,但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万一在哪天在皇甫一鸣这个老油条面前露出破绽,欧阳靖可就功亏一篑了。——虽然老实说,夏侯瑾轩根本就不知道欧阳靖哪来的自信。
“总之皇甫兄,姜兄的事我们往后还是少在他面前提及,省得他伤心。阿靖说他心里有数,我们也就按兵不动吧。”
“不是,你们不会真的相信他一个小孩的决定吧!”皇甫卓压低声音,却压不低语气里满满的不安。“我知道现在江湖上闹得满城风雨,也知道可能有人存了心要害姜兄,他现在心情郁闷这些我都知道!但欧阳他想要将这些谣言一一澄清?夏侯兄,他年纪小不懂事,你也跟他一块胡闹吗?那是整个江湖武林的谣言,不单是他折剑山庄,更不是开封皇甫家那么简单,他上哪里澄清去?”
“皇甫兄。”夏侯瑾轩正色道,“现下情形,难道你就知道怎样才能救姜兄于水火吗?”
“说来惭愧,我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我才来找你们,和你们一起串联线索商量对策啊!本以为你们在外面乱跑这么久早该有所获,结果你就告诉我你们去了趟蜀山,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这跟我的进展有什么区别啊?不,这进展还不如我一个家里蹲呢!”
我怎么知道啊,我自己还被欧阳靖蒙在鼓里呢——夏侯瑾轩头疼地捏捏眉心:“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该拿出怎样有力的证据才能证明姜兄的清白?这个问题不解决,事情永远不会有任何进展。”
“那——”皇甫卓一指在云来石另一端跟姜承唠嗑的欧阳靖,“咱们都不知道怎么取得的关键证据,他能知道?不行,我得找他去。”
夏侯瑾轩一把拉住皇甫卓的大袖子:“哎等等皇甫兄!你先别急,我话未说完。就算皇甫世伯真如你所言已经开始了……那种行动,武林早该炸开锅了,还由得我们四处乱逛?依我愚见,说不定那些想要谋害姜兄之人手里也欠缺某个关键证据,因此才始终按兵不动。”
“……”
皇甫卓咬牙又想了想,最终作罢。
“那,你们去暮姑娘的家乡又是为了?”
“是这样的,暮姑娘她是在凝翠甸与我们相识…………”
雾荫谷鬼气森森、不见天日,五米开外视野一片黑暗,加上林中偶尔传来几声风拂落叶、虫鸣阵阵,全无清馨的自然韵味,反倒像个寂静岭。
“你们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马上告诉我。”暮菖兰提醒完这句,便身先士卒走进林中。
瑕说:“这里的景色虽然有点恐怖,但我到这后反倒觉得舒服多了呢。”
厉岩也道:“不错,此地气息倒与蚩尤陵有些相似。”
“嗯?此地……”龙溟伸出手指轻碾林中空气,秀眉微蹙。凌波见状问道:“你也觉得此地气息不对?”
“……是。”龙溟又细细感受一番,最终敲定结论:“虽然魔族与鬼族往来不多,但我能够确信,笼罩雾荫谷的黑气正是鬼气。”
谢沧行摸摸下巴:“可暮姑娘看起来不像是知情的样子啊……”
“你们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们一样神通广大啊,魔气鬼气什么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欧阳靖说这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他老觉着背后凉飕飕的,指不定屁股后边就有几个无头鬼搁那五排上分呢。
被欧阳靖死死缠住的姜承无奈地将这只八爪鱼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好好走路,你这样更容易引来妖魔鬼怪。”说罢将对方的手包进掌心,又紧了紧以示安慰。
欧阳靖或者说唐蠡打小就这怕黑的毛病,姜承也知道。什么没拉好的窗帘缝里会出现一个白色女人的身影啦,什么镜子里映照出自己的背后有人啦,欧阳靖从小就拿这些想象力过剩的产物不仅吓唬自己还吓唬其他师兄师姐,那本在弟子之间传抄的《云州奇谭》——其实性质跟雪石路鬼故事差不多的志怪小说,都快积累厚厚一册了就是证据。一般来说姜承或者萧长风不会被吓到,不过后者是因为偶像包袱前者是因为流着魔族血液,可能天生种族压制导致不怎么怕鬼。
……咳,似乎跑题了。
怕黑本质上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虽然欧阳靖自认为,该鼓起勇气的时候还是可以鼓起勇气的,但现实的雾荫谷比游戏里的建模更恐怖啊!
火堆解密对这么一大帮子人来说不是难事,绕了一个无穷大符号后很快进了村庄。
“这里……真是……感觉蚩尤陵都要比这好些啊。”
结萝摇摇手指:“蚩尤陵好歹有山有水,就算发生过山林大火,生态也能自行恢复。这里终年不见太阳,植被要么长得矮小,要么就跟变异了似的又枯又高,当然比不上蚩尤陵了。”
“啊,暮姐姐我的意思是——”
“这里……本来就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你们说的也没错。”
“这个地方,”厉岩又向前走了几步,小声自言自语:“……怎么好像藏着什么。”
“咦?”一只黑猫耷拉着尾巴向瑕走来,她顺嘴就逗弄起来:“喵~小猫咪,过来。”
“呵呵,小黑连我都不大理,居然跟妹子你一见面就这么亲近,看来很喜欢你啊。”
看得出来瑕是一位高级铲屎官,撸耳朵撸下巴rua后背把小黑伺候地就差打滚了。欧阳靖看得手痒:“嘿嘿,我也想摸——”
“等等!”厉岩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龙溟刚才说这村子里都是鬼气,但他一踏进村子却觉得有股格格不入的魔气夹杂其中,如今见了这黑猫,方知气息从何而来。他想提醒欧阳靖眼前这猫的气息里带着难以忽略的攻击性,但来不及了,对方已经向着大猫咪伸出了罪恶之手——
“啊啊啊!你咬我干嘛!”
“什——”暮菖兰见状忙蹲下身扳住小黑的嘴试图让它松口,“小黑!不许咬人!”
“先别动手,我——”欧阳靖小心翼翼挣扎了几下,小黑似乎终于消了气,慢慢松了一口利齿。那两排反光的尖牙在暗处格外晃眼,看得欧阳靖心有余悸:这要是小黑动了真格,他的手指就得交代在这了。
“没事吧?!”姜承刚才差点一拳头挥上去。他慌忙举起欧阳靖的手,只见上边红彤彤一排牙印,倒是没出血,就是疼得不行。
皇甫卓嘴上:“哼,吃到教训了没有?看你以后还敢乱动山中野物。”手上却悄悄将差点出鞘的费隐剑收了回去。无论多可爱的猫,只要敢伤人,在他眼里便与畜生无异。如果这黑猫真狠了心,他会在欧阳靖的手指被咬断前先了结这畜生的命。一只动物而已,哪有人命重要。
本来暮菖兰回村心情就比较郁闷,现在刚到村口还出了这种事——小黑性情温顺,就算村民们走路不小心踩了他尾巴也很少生气,这次怎么一见欧阳靖这个素未谋面的生人就如临大敌地咬上去了呢?暮菖兰百想不明白,只得头疼地把小黑赶走了。
夏侯瑾轩的声音都有点抖:“它的个头好像比普通的猫要大一些,山里的猫都这么肥?”
“小黑的个头是大了点,可能他是山神的孩子吧。”暮菖兰将村中有关山神的传说讲与众人听,“……小黑粘人得很,从不怕生,这次不知怎的一见小少爷就咬,太奇怪了。”
龙溟才懒得管为什么猫讨厌欧阳靖,他更在乎山神的传闻:“暮姑娘,你既说村子得山神庇佑,为何确是如今这般景象?”
此时在一旁心碎成了渣的欧阳靖已经一蹶不振:小爷被猫咪嫌弃了……
“还不是因为十六年前那场大地动……”暮菖兰小声嘀咕一句,“啊,先去我家吧。就在村子广场北边,我让我哥给你们安排几间房,之后我们再慢慢谈。”
众人跟着暮菖兰往村里走去,远远便听见一声清澈的少年音:“小兰回来啦——!”
“是啊。我带了些吃穿用度回来,分给大家。”
这片死气沉沉的村庄里,每个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麻木。可村民一听暮菖兰回来,纷纷点燃手边的油灯、理好凌乱的衣衫出门相迎,甚至几家后院的灶台里升起了炊烟。
暮菖兰一身鲜绿本就明亮,周遭枯枝烂叶带来的破败感被她的生命力驱散。而她到来的意义,经过十六载时光的洗礼早已不再简单。她俨然成为希望的代表、生命的一面,像是冬雪消融后早春飘落的第一片绿叶,她点燃了这里所有人的生活。越来越多的人围到她身边。
“小兰儿?你回来了!”
“霖哥,我回来了。”
“……霖‘哥’?”
“他比暮姐姐小那么多,暮姐姐是叫的霖哥儿吧。”
“小兰……儿?哈哈哈~”
“咳咳。”凌波小声提醒了一句,“师叔,这样不太好。”
“你又回来干什么!”
一个很不和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接着便是熟悉的争吵。
“檀桓,小兰儿她也是好心——”
“叫我村长。”
结萝小声跟厉岩控诉:“怎么又来一个村长?我都快对村长这个称谓应激了。”
“村长?”瑕捂住嘴,“看起来还没我大诶。”怎么回事暮姐姐,你们村子流行玩职场过家家吗?
“这里是我的家,我当然要回来!”
“你十六年前就不是暮霭村的人了。这不欢迎你,少回来添乱。”
“在你们的病治好前,哥你别想赶我走!”
瑕、夏侯瑾轩、皇甫卓:“哥?!”
暮檀桓终于肯分一点目光给这群五颜六色的社会人:“你竟然还带外人进来?”
龙溟却对暮檀桓的敌意充耳不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手臂:“哥……”
“我没有你这样糊涂的妹妹,赶紧带着他们滚出去。”
“我是暮霭村的人,你别想赶我走!何况我这次拿的是蜀山仙药,你一定得试试!”
眼看暮家要吵个翻天,谢沧行站出来担任了和事佬:“暮大哥,有话好好说嘛,再说这天都黑了,我们走了大半天才进来,又累又饿,好歹让我们歇一天再走啊,价格好商量!”
暮檀桓听起来很无奈:“……家里没这么多房间,你带他们自己找空屋吧。”
欧阳靖心虚地往姜承背后躲了躲。原作里暮菖兰只带了三个人回家,所以暮檀桓会这样说多少是出于情绪上的暴躁,或者以此为由逼迫他们快离开。这次在他的努力下所有可控角色全过来了,暮檀桓这句“找不到房间”听起来就真心多了……不好意思啊暮大哥,咱也没想到能叫来这么多人嘛。
暮菖兰带着他们来到村口几间空屋处,简单分配了房间后就一个人默默离开了。
被留下来的人找了个勉强算大的客厅,围坐一起。瑕率先开口:“这个村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六年前、地动、诡异的黑气……”龙溟微阖双眼,又睁开。“我已经隐约猜到原因为何了,但尚有一事不明。”
欧阳靖葛优瘫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快出意外了,今晚一场大战在即,不抓紧一切机会养精蓄锐可不行。
“现在应是何时了?”姜承问道。自从进了这不见天日的村子,他对时间流逝的感知都变得迟钝起来。
“我也想说,这村子里就没有什么计时的工具吗?”
没有人回答皇甫卓的问题,他也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这个时代没有机械时钟,日光是唯一计时的方式。如今鬼气荫蔽了天空,这条路便走不通。思及此皇甫卓打了个冷战,在这种鬼地方生活的人,恐怕连自己活了多少年都没概念,这样形同等死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屋内的气氛很压抑,沉默如病毒般蔓延开来,所有人都不再言语,各自休息。过了好久,瑕提议:“光在这里等着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要不我们去找暮姐姐吧。”
暮菖兰在自己的房间里垂首不语。见众人来,她也不打算瞒什么了,便将十六年来暮霭村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大伙的心情更低落了。于是出去散心的散心,回房睡觉的睡觉。时间大概是深更半夜——这是欧阳靖根据自己的困意推理出来的,一两声尖叫划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