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卿发现了她在神游,暗地里戳了一下她。
司言茉蓦地回神,惊觉自己背后冒出的冷汗已经浸湿里衣。
她稳定气息:“抱歉,方才出神了。此事确实是我与夫君之错,宁姑娘也是不知情才会如此,我自然不会介意,倒是希望宁事您见谅。”
“只是……”她话锋一转,“宁姑娘呢?我与夫君应当当面道谢才是。”
宁阖和善的表情出现一瞬龟裂,很快又恢复,“小女今日与手帕之交去逛集市了。”
“那我们等宁姑娘回来。”
见司言茉似乎不见到宁清资便不罢休,宁阖脸上的笑意变得僵硬,还是周言卿出来打了圆场,“既然宁姑娘不在家中,那边下次吧。”
宁阖连声应是,“之后老夫便命人将周夫人送来的聘礼一一归还,此事也就作罢。”
周言卿见对方已经给了台阶,也不再周旋,应了声是,又向宁阖告辞,便带着司言茉向外走去。
司言茉却不想走,直到听到他的低语,“先上马车,从长计议。”
司言茉微微一愣,跟着他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临上马车前,她回过头,宁阖站在门前笑意盈盈地向两人招手。
马车向前行进,宁府的牌子越来越远,越来越混沌,直到消失……
“宁清资怎么了?说吧。”
马车上,周言卿似乎早就看出了女人的心思。
早在刚才进宁府的时候,他便瞥见长廊边一位妇人带着个侍女。妇人微微垂头,一只手拿着手帕在脸上擦来擦去,似是在哭。
他知道,那是宁清资的母亲。
“我……我不知道。”司言茉有些慌乱,“但我看到宁阖的命格上写着‘弑女以谋其荣’……”
“他要杀了宁清资!”她猛地抓住周言卿的手,那泛红的眼眶在乞求对方救救这个无辜的女孩。
“他果然对宁清姿动手了。”周言卿面色一沉。
司言茉一怔,“你好像早就知道?”
周言卿点点头,“猜到的。宁阖这人最好面子,即便是自己的庶女被退婚,他脸上自然也挂不住,但他毕竟不能动我……”
“就只能动宁清姿?”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司言茉接住回问,“可此事不过误会一场,他也无损失,何故弑女?”
“秦地终究也归属大南,对这些人来说,自己的脸面最重要。宁清姿对他来说可不是女儿,而是攀附秦王的工具,现如今失败了,他自然气恼。”
周言卿说着,缓缓叹了口气,有些东西他身为秦王终究也无法改变。
“所以我今日才一定要拉着你来道歉,给足了他面子,兴许能让他放过宁清姿吧。”
司言茉听着他这一字一句,像是听到了什么鬼故事一般,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虽说她是南都人,但从小到大因为心智不全的缘故,父母疼爱她,也很少让她接触外人。
即使后来能出门与人交谈也只是浅浅了解到南人大多轻视女性而已,却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男人为了自己的脸面动手打自己的亲生女儿。
周言卿握住她的手,“放心,不会有事的。”
女孩的手有些发凉,他不自觉地搓了搓。
“怎么放心?你刚才就应该让我问下去!”那是一条人命啊!
司言茉这样想着,眉宇间满是焦急。她现在都不知道宁清资是死是活,怎么放心?
“问下去,然后呢?宁阖说了,她去逛集市了。你等下去,没人回来,他大可以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搜!”
“搜?你拿什么搜?”
周言卿蹙眉,“你太天真了。宁事是户部掌事,师父在任的时候他就在了。秦地此先遭受旱灾时,他救灾有功。”
“我就算是秦王,也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随意搜功臣的府邸。更何况,你我今日是来道歉的。”
司言茉没想到他的世界这么错综复杂,跌坐回去,“那我们什么都不做吗?”
虽然她只和宁清资有一面之缘,但明知对方有性命之忧却什么都不做,她也是接受不了的。
周言卿叹了口气,“原本让你看宁事的命格是为了看看他有没有和齐谷勾结的可能。”
“放心吧,我会派人去查。既然命格中说他弑女是为自己的名声,那就不会让宁清资悄无声息的死。她现在应当还活着。”
司言茉觉着他说的有道理,也逐渐安心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听周言卿谈及君臣之事,比她想象的要庞杂的多。
她忍不住问:“所以……秦王殿下不是说一不二的对吗?”
周言卿倒是笑了,“是啊,你别忘了,我连选谁做巫卜都不能干预,更何况这些。”
前世,司言茉嫁给三皇子的时候,她觉着宅中斗争复杂多变,自己处理不来。没想到,现在自己选的另一条路更加盘根错节。
周言卿似乎是看出了她的迷茫,捏了捏她的手,故作轻松道:“行了,你就别想了,安心准备你的巫卜考核就行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了,我可还等着你救我呢。”
她真的救的了他吗?
两人回到秦王府后,周言卿叫来陈午派人去调查宁阖府上,以及宁清资的下落。
陈午临走前想起今早在卜院发生的事,如实和他学了一遍。
周言卿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真这么骂的?”
陈午也搓了搓腿,一脸复杂地点了点头,“殿下,您说……要不要找人教教王妃礼仪?”
“不必,”他摆摆手,扶额小声嘟囔,“她不这么骂我就行……”
“什么?”陈午一时没听清,还以为自己漏了什么重要的指示。
“没事,你先下去吧。”
就在陈午转身要走时,又被他叫住,“等等,那个对王妃不敬的人不必留在卜院了,报给墨太师吧。”
“是。”
一只翠鸟落在窗边,冲里头的人叽叽喳喳的叫着,周言卿随手捏了一点米糕递给它。
瞧着翠鸟啄去,他勾唇:要那么多师父干嘛?他就能教。
——
一连过了几日,宁清姿那边也没有消息。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司言茉每日安慰着自己。
这日,她来到卜院,却见一群人兴致冲冲地往外走。
她拉过人群中的乌子昂,“这是怎么了?今日不上课了吗?”
乌子昂也是一脸兴奋,“听说是前几日占星院的陈师夜观天象,发现彗星过东,有妖邪附身,危害秦地。今日找到了被附身的女子正在帝古庙驱魔,各位师保都准许咱们去看看热闹。”
东方、女子……司言茉脑中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
这念头在她跟着众人走出卜院大门,看到周言卿的那一刻得到了证实。
今日原本阳光明媚,也没什么风,司言茉都换上了薄些的衣裳。
可越往帝古庙走,天边的云彩越多,黑压压的,身上也变得冷起来。
车夫挥鞭的炸响被狂奔的马蹄落在身后,司言茉顾不得车内剧烈的颠簸,向男人确认:“是宁清资,对吗?”
周言卿没有说话,沉默已经替他回答。
“你不是说让我放心吗?”许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司言茉的语气不大好。
他也没生气,只是道:“我派去调查的人一直没回来复命,今早陈午在万枯崖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没等司言茉再说话,马车已经停下。她也顾不上再问什么,直接下了马车。
帝古庙内,众人围绕祭台前,好奇地向里张望,台上是被绑在柱子上的宁清资。
原本朱唇粉面的女子,此时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
“等……”
司言茉想要冲进人群阻拦,却根本来不及。
陈师手中的火把已经落下,瞬间火焰在祭台上腾升而起,将祭台上的女子吞噬,热浪让站在最前面的人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眼前的一幕仿佛与前世自己的乳母过世时重合,司言茉拼命拨开人群要冲上祭台。
这时,一只强劲有力的手将她拦腰拉了回来。
周言卿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抱到另一边的柱子后。
司言茉呜咽着想要挣脱,甚至发狠的用指甲抠进他的胳膊。
“司言茉!”周言卿叫着她的名字,希望她能冷静一点,“这是在帝古庙,现在祭台上是在驱魔。”
“看见了吗?”他指着祭台的焰火边宁阖假惺惺痛哭的身影,“宁阖在这里,祭台上的是他女儿。他现在为了秦地大义灭亲,你以什么名义阻拦?”
司言茉听着他的话,却根本冷静不下来。
前世,乳母就是这样死的。
司言茉和姐姐一同出生,母亲的奶水不够,父亲便找了一位乳母来帮忙喂养两个孩子。
乳母人极好,也很会照顾两个孩子。两姐妹长大了,父亲也还是将乳母留了下来。
在司言茉经历那场事故心智停留在五岁之后,乳母便像亲生母亲一样照顾着她。
但好景不长,司言茉十一岁那年,乳母被一个卜官算出命带鬼气,冲撞公主,有损国运。
官兵将其押往帝古庙,就像现在的宁清资这样被活活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