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来到正厅,卢员外已前来相迎。
他从外头公事回来,便听下人说府中来了贵客,夫人亲自去迎了。
今早莫娘从无定观回来,说是有个高人可以解其魇症,原以为是个白须银发的仙风道士,不曾想这么年轻清俊。
“夫君,这位便是我向你提起的唐道长。”莫娘走到卢笙身侧。
卢笙赶忙作揖。
卢笙着淡青长衫,举手投足间藏着诗书墨气。许是好几个日夜没有睡好,眼底有些发青,原本瘦削的面庞更是分明。
注意到唐渡身旁的女子,卢笙问:“这位是?”
莫娘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朝卢笙凑近了些:“这位是唐道长的妹妹。”
“义妹。”
卢笙看着莫娘嘴角的笑意,也明白过来。
修道者游行在外,哪有将这么年轻的姑娘带在身边的道理,若不是有些什么,哪用得着用兄妹做掩饰。
看着卢员外夫妇巧笑的神色,唐渡干咳一声,扯开了话道:“卢员外,闻你近日怪梦连连,总是睡不好觉,可否问一嘴都梦到了什么?”
经唐渡这么一问,卢笙这才想起正事,回想道:“倒也算不得什么怪梦,我总是梦见一女子的背影,那背影与我娘子有几分相似,只是不论我怎么唤她,她都不回头,只背对着我哭。”
“后有几次我又梦见她,想看看她的正脸,可无论我怎么追都追不上她。”
卢笙说的郁闷,娄弦却将注意力放在莫娘身上,她似乎有些不安,手不停搅动着帕子。
“莫娘嫁于我早,除了莫娘我又不与旁人接触,也不曾见过梦中的女子,不知她为何要缠着我不放。”
卢笙越说越烦闷:“唐道长,可是我府中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唐渡正要开口,目光一驻,像是想到了什么,否认道:“府中气清明净,倒没察觉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只是眼下天亮着,又有这么多人,哪个妖物会这时候跑出来。”娄弦趁机打断,“既然是卢员外入睡后梦见的哭声,不如我们等天黑再瞧瞧?”
唐渡不知娄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见她抓着自己的袖袍拉长声音道:“兄长,我们这些日子都住在客栈,盘缠都花光了,横竖是要替卢员外看病,住客栈多不方便呀。”
“……”
唐渡的脸不自觉又黑了下来。
强忍下心中的不适,唐渡扯了嘴角说:“我义妹的性子,被娇养坏了。”
卢笙却不介意。
更何况娄弦说的不错,是他卢笙有求于人,将人留在员外府确实方便许多。
莫娘一心想要夫君快些好起来,见娄弦开口,即刻叫下人去安排厢房。
二人道过谢后离开员外府,去客栈收拾东西。
路上,娄弦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唐渡却不怎么想与她说话,显然还在为兄妹一事介怀。
见唐渡面无表情,娄弦叹了口气:“义妹在与你说话呢,怎不理我?”
唐渡嗤了一声,不咸不淡道:“想说的话方才我都在员外府说了,不过……”
唐渡停顿一瞬:“你为何要留在员外府?”
客栈虽离员外府不近,可也只隔了一条街,更何况卢笙身上并未有妖气环绕,卢府清明,瞧着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何至于住到员外府内。
娄弦看着唐渡询问的眼睛,反问:“你真觉得员外府没问题?”
唐渡语塞。
方才他对卢笙说的话真假参半。
员外府确实没察觉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并不代表没有,初入府中时看到的那株芙蕖就是异样。
莫娘说那是一位高人相赠,保全家平安的,可这高人是谁,何时来的乾州城,莫娘到底是没答上来。
最重要的是,莫娘似乎对卢笙梦到的女子很不安,有些害怕,还有些忌惮,可卢笙却又说除了莫娘,再没旁的人了。
见唐渡不再说话,娄弦侧头问:“你也发现了?”
唐渡轻“嗯”一声,遂又道:“冬日芙蕖确实有些奇怪,可更奇怪的是,我察觉不到它的妖气。”
也就是说,这就是一朵荷莲而已。
莫非真如莫娘所说,是一位高人所赠,与普通的荷莲不一样?
娄弦哼笑一声,用占上风的语气道:“现在你还想不想留在员外府?”
她拍了拍唐渡肩角的衣袍,洋洋得意朝客栈走去。
唐渡立在原地。
真的只是为了弄明白卢员外的梦魇?
他摇头,甩掉猜测跟了上去。
……
……
“什么?你和唐道长要住到员外府了吗?”拂琵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莫名的表情。
在客栈住的好好的,怎么看个病的功夫就要住过去了。
“是卢员外的病很棘手,还是阿弦你?”
娄弦将食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唐道长是为了卢员外,我么,自然是为了莫娘。”
娄弦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没几下功夫就收拾完了。
“放心,我不会要了莫娘的命的,我会看准时机将魂珠拿回来的。”娄弦保证。
拂琵却不担心这个,她知道娄弦不会滥杀无辜。
“那我要同你们一起去吗?”
娄弦眨眨眼:“自然,我会把你‘养’在身边的。”
她和唐渡都去了员外府,怎能把拂琵一人放在客栈,万一有什么事她也不能及时赶过去,所以她用了“养”这个字。
她还没养过小狐狸呢。
客栈门口,唐渡看着娄弦怀中的小狐狸,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酝酿了好久才问:“在员外府的这几天,你要拂琵一直以这样的形态同你待在一起么?”
娄弦理所当然答:“不然呢?你要将拂琵一人丢在客栈?”
唐渡想了想,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走吧。”唐渡最终妥协。
两人一狐朝员外府走去。
入了员外府,府上有不少下人看着娄弦怀中的狐狸。
那是一只油光发亮的青尾狐,毛色如缎,十分乖巧的窝在娄弦怀里,漂亮极了。
走到厢房,娄弦将拂琵放下,莫娘正从外边进来,看到地上的青尾狐,忍不住诧异:“哪里来的狐狸?”
娄弦解释:“这小狐狸受了伤,是我和义兄将她从猎户手中买下的,见她漂亮便一直养着了。”
“莫娘不会介意吧?”
莫娘看着地上的拂琵,顿时心生欢喜:“不会,这小狐狸好生漂亮。”
寒暄几句,莫娘又对娄弦道:“若是缺什么就和府上的下人们说,夫君的事,就麻烦你和唐道长了。”
娄弦客气:“义兄定解卢员外之忧。”
送走莫娘,地上的拂琵走到娄弦脚边,抬起脸说:“卢员外到底是什么怪病,瞧着员外府也没什么异样。”
“谁知道呢。”娄弦坐下,呷了口茶,“等天黑再说吧。”
多待些时日总会找出问题,何况现在已住到员外府了,魂珠也就这一两日的事。
拂琵又跟到娄弦脚边:“我瞧着莫娘对卢员外很上心,二人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娄弦放下茶杯细品一番。
员外府的茶确实不错,看来是上了顶好的茶叶。
“自然是上心了。”娄弦闻了闻茶香,低头对脚边的拂琵说,“不过你暂时先别操心,狐狸就要有狐狸的样子,哪能随便开口说话,若是被人听见可就麻烦了。”
拂琵一听,乖乖闭上了嘴,走到角落躺下了。
入夜。
冬夜冷沉,月色孤清,窗外有呜咽风声吹来,回廊处的纱灯晃悠,娄弦和唐渡的屋子都还亮着灯。
娄弦衣带整齐,双手枕在脑后眯着眼。
刚过子时,外面的寒风骤然停了,甚至安静的听不见一丝声音。
娄弦缓缓睁开眼,看着床榻处熟睡的小狐狸。
她起身打开房门,正踏门而出,隔壁也传来了开门声。
唐渡点着一盏油灯走到外边,看娄弦一身薄衣,忍不住道:“回去多穿些衣服。”
娄弦未动,抬手指了指某处:“若不抓紧去瞧瞧,这哭声怕是没了。”
那低低的哭泣声从很远处传来,带着沉闷的压抑,断断续续,很是凄凉。
唐渡看了娄弦一眼,又转身回到屋里,拿出一件氅衣披在娄弦身上。
娄弦诧异看着唐渡,他却已经举着油灯朝哭声处寻去。
娄弦摸着身上还带有温度的氅衣,将其裹紧了些。
她跟在唐渡身旁道:“今日我向几个家仆打听了,这哭声除了卢员外之外,府中家仆也能听见,可他们害怕,不敢放在明面上说,你说莫娘会不会也能听见?”
冷气钻进衣袖,娄弦裹着衣袍,看着唐渡被烛火照亮的半边脸。
哭声凄凄哀哀,偌大的员外府只有娄弦唐渡二人,空荡荡的颇有些古怪。
穿过前面的月洞门,就是卢府花园,而在此时,哭声恰然停了。
“娄姑娘,唐道长?”
娄弦唐渡驻足,看着从月洞门处出来的莫娘。
“你们……”她咬了咬唇,将声音放轻了,“你们也听见了?”
娄弦唐渡相互对视一瞬。
“莫非……”唐渡开口。
莫娘点点头:“不止这一回了,我夫君的怪梦,是不是与这哭声有关?”
娄弦问:“这哭声,每夜都有吗?”
莫娘抓着绣帕,紧张的摇摇头:“不是每回都能听见,也不知这哭声为何响起,每回我出门找寻,她便停了。”
莫娘的害怕不像是假的。
唐渡又问:“卢员外呢?”
莫娘道:“今日入睡前夫君吃了安神药,他已经许久没有休息好了。”
那便是没有醒来了。
“唐道长。”莫娘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你可有瞧出什么异样?”
唐渡越过莫娘,看向月洞门处的园子,又收回目光:“没有。”
莫娘的眼中涌现失落,喃喃着:“连唐道长也没有法子吗?”
一旁的娄弦安慰道:“莫娘你别多想,夜深天冷,你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只得如此。
莫娘点点头,满脸不放心的离开了。
娄弦唐渡对视一瞬,也不再往前了,提着油灯回了屋子。
门口,二人并没有进屋。
“那哭声,你觉得是从哪儿传来的?”娄弦问。
唐渡吹熄灯烛,已有答案。
“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