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的一刻,悲厢无声落成。
不是车厢,而像是被时光抛弃的山谷。断崖古庙、朽钟残碑,风中飘着一股沉郁的香灰味。
陆昭刚踏进去,胸口的傩纹微微灼烧,像是某种古老记忆正在苏醒。他下意识握住沈墨的手,手指微凉。
“这里……不像是幻觉。”陆昭低声。
沈墨望着前方那座残破的傩庙,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平静:“不是幻觉,是记忆。”
“谁的?”
“傩神的。”
陆昭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他们不是在梦里,而是在进入——傩神真正死亡的地方。
回忆片段·傩神之名
千年前。
那时它还不叫傩神,只是湘西一位身负驱邪术的少年。为民镇煞、为孤魂引路。他救过孩童,埋过义骨,唱过一整夜傩曲,只为陪一位无名新娘上山入葬。
他有个名字,叫昭。
他有个哥哥,沉默寡言,专擅纸人傩舞——名为墨。
他们并不是真兄弟,却在乱世里相依为命。昭常说:“等我们救够百鬼,就能赎清前缘了。”
墨不信鬼神,但他信昭。
然而,天下不容神明。
当权者惧怕傩术,于是昭被诬为邪神转世,生生剖心封骨,埋于山谷。那晚,墨跪在封土前,双手捧着傩面与刻钉,在昭最后一口气息里,说:“我来替你封神,替你活下去。”
血契成咒,诞下傩神。
现实中·悲厢崩塌前
陆昭缓缓跪在断碑前,忽然失声笑了:“原来我只是他的重塑……”
沈墨站在他身后,轻声道:“你不是替身。你是他最后一丝执念,不愿忘记、舍不得消散的‘人’。”
“可你是墨。”陆昭转过身,声音带着挣扎,“你当初封印了他,现在又要亲手杀我吗?”
沈墨一字一顿:“我会救你,不管你是谁。”
陆昭眼里蓄满光,仿佛所有千年的风雪,都被这一句话融化了。他低低说了句:
“你当年也说过这句。”
沈墨一顿:“我说过?”
“你说,你会陪我……直到最后一场傩戏谢幕。”
话音刚落,断庙深处响起最后一记傩鼓声,傩神之像在火光中睁开第三只眼,俯瞰千年轮回。
它在等待:要么重归神祇,要么彻底毁灭。
而选项,将由陆昭的意志决定。
章节尾声·命运临界
风中,沈墨缓缓取出那根判罪钉,抬头看着陆昭:
“如果你选择继续成为傩神,我不会逃。”
“但如果你还想以人之身存在,我会……赌上我全部记忆,把你带出去。”
陆昭怔了怔,随即垂下眼帘,笑了。
“我选你。”
—终厢·谢幕之面·傩生傩死
谢幕之厢,没有门。是整列车厢像被一只无形之手撕裂出一个口子,将两人吞了进去。
他们脚下是古老戏台,台上是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座座傩面高悬,怒、悲、笑、狂,像一个个目击轮回的旁观者。
陆昭站在台中央,面前是那张真正的神面——由他血肉凝成,千年宿命凝聚而成的终极傩面。
它静静浮在半空中,仿佛一戴上,就能回归神祇。
沈墨站在他身侧,缓缓问:“你准备好了吗?”
陆昭没回答,只是低头看着那张面具,眼神复杂:“我曾以为戴上它,就能结束这一切——结束诅咒、痛苦、轮回。”
“但现在我明白,”他抬头望向沈墨,声音轻却坚定,“我想留在人间。”
沈墨眉心微动,眸光柔下来:“那就别戴。”
然而傩面却像听懂了他的话,忽地开始剧烈颤动,嘶哑的声音从它背后传出:
“你是我最后的形体。若你不归神,我便灭世。”
空气骤冷,台下傩面齐齐转动,露出阴影中的獠牙与空洞双眼——傩神的分魂开始失控,整个车厢宛如濒临崩毁。
陆昭痛苦地抱住头,傩纹在身上烧灼似的浮现,像是身体与傩神在撕扯。他跪倒在地,呼吸剧烈。
“我……控制不住……”
沈墨立刻跪下,将他紧紧拥进怀中,喃喃:“你不是傩神……你是陆昭,是我走过所有车厢都要找到的人。”
“你信我吗?”
陆昭颤声:“……信。”
沈墨取出那枚判罪钉,低声道:“那就交给我。”
他将判罪钉刺入地面,一圈咒印浮现,将陆昭与那神面生生隔开。
整座戏台开始崩塌,傩面一张张燃烧成灰,唯有神面在咆哮:“你以为,人能抗神命?”
沈墨双眼血红,咬牙冷笑:“我以为——神也不过是人的执念堆出来的幻影。”
他抱着陆昭纵身跃下崩塌的舞台,在最后一刻,整座谢幕之厢被火光吞没。
尾声·列车停靠
沈墨再睁眼时,车已停。
他躺在柔软的车座上,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列车广播响起:“本次旅程结束,请携带好您的回忆下车。”
陆昭倚着他肩,正在安静睡着。
傩纹消失,青铜罗盘裂为两半,判罪钉也锈蚀成尘。所有诅咒与神明,终于在谢幕中终结。
沈墨望着窗外初升的光,低头吻了一下陆昭额头,轻声:
“我们回家。”
番外·「笑纹索吻」
这一夜,列车偏离轨道。
沈墨原本只是想让陆昭多睡一会,便独自沿着连接车厢的走廊前行。不知何时,他走进了一节陌生的厢——没有编号,没有名字,列车图纸上也从未标记。
车厢内,一排傩面整齐挂在墙上,每一张都笑得撕心裂肺,嘴角高高扬起,几乎裂到耳根。
沈墨在这些笑面中停下脚步,瞳孔微缩——其中一张,居然长着陆昭的脸。
他一时心念微动,抬手触碰那面具。
面具轰然落下,扣住他的脸。
刹那间,火焰自脖颈以下燃起,像是整个人被扔进了火葬炉。那面具像是活的一样,紧紧吸附在他皮肤上,灼热中,他听见列车鸣笛长响。
——「呜——」
这一声宛若亡者招魂。
沈墨的意识快被烧散,却在这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上他嘴唇——是一个吻,冰凉、轻柔,却带着强烈的执念。
他睁眼,看见陆昭的脸。
不是幻觉。陆昭眼神漆黑如夜,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投影进来。他低声道:
“你戴错了面具。焚身的是傩神之业。”
沈墨哑声:“你怎么会……”
“我顺着罗盘找到你——笑面之纹,在第三层面具里。”陆昭抬手从墙后抽出一张裂纹掩盖的笑面,将它轻轻贴在沈墨胸前。
“生路在纹下。”
下一秒,原本扣在沈墨脸上的面具骤然碎裂,火焰一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炽热吻意未散的余温。
沈墨喘着气,凝视陆昭半晌,忽然笑了:“你刚刚……吻我了。”
陆昭懒洋洋勾起唇角:“你都快被烧成灰了,我不亲你,你还能回得来?”
“所以亡魂索吻,是你?”
“不是我,是你心里那点不舍得死的……色心。”
沈墨盯着他,忽然反客为主,反压着陆昭贴上墙。
“那我现在清醒了,想还回来。”
那一吻,比亡魂所索更彻底。车外的鸣笛声再响一声,却像道谢,不再索命。
——这一吻之后,他们在笑纹后活了下来,也更不愿彼此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