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垂,栖风驿二楼西侧,一间靠街小房内,灯影半掩。
苏鸢在书案前坐下,却未立刻提笔。她先是褪下头巾,再解开袖口,将藏针与护符等一切妨碍思绪的随身之物,全数取下并妥善归入锁盒。
「银灰短发,眼底如冰。那微挑的兽耳与冷冽的气场……还以为这种气场,才像是那个失踪的准夫君。」
她轻声自语,指尖在桌缘轻点,语气里带着一点懊恼,又有些兴味未尽。 「看来,是我太急着认定了。」
将纷乱的思绪收拢后,她才终于铺开记录册,提笔将观察结果一一条列:
观察对象一:银灰发色的兽人少年,气脉冷稳、目光压迫,那双冰冷的眼瞳,搭配他微动的兽耳,散发着一种难以接近的克制气质。与记忆中所听形象一致——看起来如同为兽界重要子弟,初判为『岳云』本人。
→备注:语言攻防能力极强,对外界高度戒备。
→然:应对节奏过于精准,话语虽锐利却无怀疑感,像早已习惯扮演「被观察者」。身份怀疑中。
她停下笔,闭目思索,脑中闪过另一道身影。
观察对象二:黑发兽人少年,黑发略长、发尾微卷,深琥珀曈色,衣着普通,眉眼野气未收,反应迟缓,但本能强烈。
→外观不符传闻,初未留意。但观察行为反应、情绪波动、直觉行动……与传闻中『岳云』幼时个性更近。
→若真为岳云,则身份隐藏已久。否则……是个值得留意的变数。
「……还真不想承认我可能看错人了。」她靠着椅背,手指轻敲桌缘,像是在问自己,「还是说……我只是看错了,什么叫『岳云』?」
片刻后,她起身走到窗边,轻推木窗,夜风夹着远方市集余香吹入。她的目光穿过对街屋檐,落在那间客房门扉未关紧的一隅。
她回到书案前,翻过记录册的一页,笔尖顿了半秒,最终落下另一行字:
「初判错误原因:我下意识认定『高贵血脉』该与冷静、礼度、压抑情绪相连……这或许是书念多了,戏看多了。」
一瞬之间,整个房间已静得只听得见两种声音:她笔尖的沙沙声,与另一道潜伏在静默中、平稳而恒久的呼吸声。
她停笔,盯着那行字,轻笑一声。
「也许岳云根本不是我以为的那种人。他不是什么谜语人,也没在风雪中练字练到极致。他可能只是一个……在森林里长大的孩子。」
风声掠窗,烛火随之摇曳了一下,让墙角的阴影似乎不自然地晃动了一瞬,深沉得仿佛能吞噬光线。她阖上册页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手指搭在封面上轻敲。
她望着灯影,像在自语,又像在对那片黑暗说话:「也许……真相只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她语气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没关系——明天,再让他们自己说服我一次。」
「那就让我看看,他是真的没那么高贵,还是我从来没认识过什么是真正的高贵。」
窗外一声轻响,她眼角微动,目光转向房内灯火照不到的幽暗角落,冷静问道:「查清楚他们今晚住哪一间了?」那份从容的姿态,显然早已知晓那里有人的存在。
话音刚落,黑影便在角落中应声:「是的,小姐。查清楚了。他们二楼的最偏间。」
「很好。」她合上记录册,指尖在封面轻点两下。
「不管是哪一个,明天再试一轮就知道了。」她望向窗外灯火,语调轻淡,眼里却带着凌厉。
「不过……那只会说话的兔子倒是挺讨喜的。」
「希望他别让我太失望……那副嘴脸,还挺值得记一笔的。」
她站起身,将记录册顺手收进袖中,步伐平稳,未带一丝犹豫。
这些观察,她会在该说的地方,用该有的方式,说给真正有资格评断的人听。
当夜更深,苏鸢返至苏宅,一路未言。进入主厅时,兽焰灯尚未熄,光影透着长窗,落在石阶上斑斓浮动。
父亲早坐于上首,神情如常。母亲在侧榻捻着茶盖,并不开口,只静静看她踏进室中。
她行过兽纹石道,微一俯身:「外来的五位,皆已入住栖风驿。」
父亲轻应:「细说。」
苏鸢神色不动:「其中两位为人族,一男一女。男者年长,气息沉稳如封阵,显为领队之人;女者年岁尚轻,气脉内潜未透,应仍在初学阶段,但顺性极强,或有变数。」
她略顿,道:「另有一只兔,通言语,行动敏捷,感知异常精准,似能使用愿力。非凡类,然未见于族典或古籍,暂不可断其来历。」
父亲听至此,未言,只微微颔首。
苏鸢继续道:「两名兽人少年——一银发,神色冷定,气场克制至极,近似典型的王廷训练;一黑发,衣着朴实,行止间仍存野性,应未受正式调息训练,但在今日短暂交锋时,脉息曾异动,出现微弱兽焰……非刻意所为,更像本能初醒。」
母亲这才轻声问道:「那个银发的,你认为是吗?」
「若仅观表象,是。但过于端正。」她抬眸补了一句,「像是刻意给人看的。」
「那你倾向哪一个?」
苏鸢淡声道:「我偏向那个『不像的』。因为真正的兽,不需扮得像。」
厅中静了半晌,兽焰摇曳,杯盖轻落,母亲道:「妳的选择,我们不干预。但要记住——这不是去验谁的命,而是看清他配不配。」
父亲则翻起石册,指尖停在最后一页,低声道:「梁忍所记,你见过的那位,或许正是他所疑之人。」
苏鸢应声一礼,退身而出。
月色落于石阶之上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