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可爱。’

嗯？

庞大海看着这四个字，仿佛不认识它们一样，皱起了眉头。

评论区里一般也不全是骂人的和讽刺的，也会有一些正向的评论，比如鼓励他积极减肥、劝他注意身材管理、或是安慰他失败的相亲。但像这样夸人，还夸得如此简单直接的，还是比较少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

庞大海煞有介事的盯着那四个字看了一会儿，摆出一幅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眉头却控制不住的舒展了。不管怎么说，上一次被夸可爱，还是十年前老妈在世的时候，那时候她天天说他可爱，让他一度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可爱的树人。

能在睡前看到这两个字，感觉真的很不错。

庞大海在那条评论下面回复了一句‘谢谢’，关掉手机，又伸胳膊顺手关了台灯，卧室立刻陷入黑暗，只剩窗边一线寒夜清冷的月光。

然而不过一分钟，庞大海又打开了手机……

再次打开评论区，翻出那条画风清奇的评论，点了评论人的用户名，屏幕一转，进入了对方的帐号主页。

主页里空空如也，没有签名、没有动态、没有投稿、没有任何可以看的视频或图文，乏善可陈。庞大海心里有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失落，然后百无聊赖的点开了对方的头像，当暗色的头像在庞大海手机屏幕上放大的时候，他活像具僵尸一样，腾一下，直挺挺地坐起了身。

头像是一个实景照片，以一整排的书柜为背景，前边是一个单人沙发，旁边放着一盏落地灯。沙发上坐着一个全身西装的男人，上半身隐在灯光之外的暗影里，只有修长双腿和翘起的皮鞋顶部细如发丝的金属，倒映着落地灯金色的辉光。

沙发和书柜都是红棕色，复古的样式，看着价格不菲，而男人身上的西装看起来更贵，整张照片呈现出浓浓老钱味，有种贵族般奢华而颓靡的气质。

关键是……这男人也太好看了！

就算看不清脸，庞大海还是感受到了照片里的男人扑面而来的贵气，那是一种西装包裹下的优雅、矜贵和自持，像陈酒一样，透过手机的屏幕传递出来。

庞大海这人没别的毛病，只是特别喜欢吃东西，还有花痴。走在街上如果有帅哥经过，他都会多看两眼，也会时常拿着网上照片抚慰心灵，所以对美男照片很敏感，这张照片就算以他阅遍网络美男的经验来看，也属上乘，可谓赏心悦目。

庞大海拿着手机端详了一会儿，笑了，圆胖的脸在黑暗中映着屏幕幽色的蓝光，笑得诡异中略带痴傻。

啊！

庞大海意识到自己在笑的时候，立刻清醒过来，赶紧把手机放下躺进被子。只是一张网图而已，又不是对方的真实照片，瞎高兴什么，至于这么花痴么？想到这一点，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飘忽的心又即刻落了地，在微妙的心情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就是周一。

庞大海一如既往的准备好自己和老爸的早餐，吃完又收拾好餐桌，才背着包出门。一路挤着地铁到公司的时候，时间还早，他刷卡进了电梯厅，等着上去。

啪！

后背被人拍了一把，下手有点重，庞大海吓了一跳。

“今天周一，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呢，要是能去死一死就更好了！”

庞大海回头，瞧见是他一个小组的同事李姐，微笑道：“早啊李姐，只是周一而已，只需要再工作五天就又可以放假了哟。”

周姐虽然化着精致的妆，穿的衣服也是标准的白领风，却是满脸丧气，显得有些生无可恋。她翻了个白眼说：“你也是越来越皮了，别说五天，我一天都不想见到那个姓周的，上班像上坟。”

姓周的叫周巡，是部门的主任，为人不怎么样，庞大海和李姐都不怎么喜欢他，时常私下里拿他来开涮。李姐话一落，庞大海侧脸，远远瞧见‘姓周的’正往大楼刷卡处走，赶紧使了个眼神，李姐也看见了，又翻个白眼。

“哎，你周末那个相亲怎么样？”李姐话题一转，拿胳膊肘捅了捅庞大海，一脸八卦。这事庞大海只是周五下班的时候提了一嘴，没想到她还挺惦记。

“能怎么样，还那样呗。人家看不上我，嫌我胖。”庞大海不避讳李姐，有一说一。

“要我说那些人就是颜狗，眼瞎！咱们这么好的人都看不上，只能说他们没那个福气”李姐转转眼珠，“这个软件不行，咱就换一个呗，什么‘爱的就是你’，这名字听着就土死了，行不行啊？”

庞大海苦笑：“李姐，‘爱的就是你’已经是全国最大的相亲软件了，这还相不成功，别的软件更不行了。再说我的会员期限还没到，嗯……再说吧。”

说着话，‘姓周的’就已经到了电梯间，庞大海和李姐都转过身，脸上齐齐堆上笑容，跟他假模假式的打招呼：“早啊，周主任”

周巡脸上没什么表情，点点头算是听见了。不用看，庞大海也知道李姐的白眼估计要在心里翻到天上去了，他笑了笑，正准备看看电梯下来没有，忽然听见周主任在他后脑勺边上大叫了一声“哎呀！”，吓得庞大海脖子一缩。

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庞大海惊悚回头，只见周主任胳膊底下夹着包，弯腰对着一个人大声叫道：“这不是权总吗？哎哟喂，您怎么在这儿等电梯呢？”

庞大海顺着他说的话往后看，这才发现就在自己身后，站着一个男人，那人西装革履，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周主任点头哈腰的跟那人搭话：“这边电梯慢啊，多耽误您时间。”

庞大海被周主任态度之谄媚惊到了，诧异地去看那男人，却因为对方个子太高，他又不好意思抬头，没看到脸，只听到声音：“那边电梯在检修。”

“哦哦”周主任点头：“哎呀，电梯是要定期检修，安全第一是吧，就是这边人太多，挤啊。”

男人没出声，周巡没有得到回应，讪讪闭了嘴。片刻之后，男人才道：“没事，运气好的话……也不错”。周主任赶紧笑着一连应了好几个‘是’，尽管他搞不懂坐电梯有什么运气好不好的。

因为站得近，男人的声音听来很清晰，庞大海心里想着，这人嗓音可真好听啊，清冽又有磁性，听起来感觉很舒服，还有种说不清的……嗯？庞大海无意中扭头，发现李姐的状况有些异常，这女人身体站得板板正正，不回头也不说话，表情异常严肃，连一对长耳朵都竖得笔直。

“李姐？”电梯马上要下来了，庞大海叫了她一声，李姐微微侧目，撅起嘴巴，发出轻微的嘘声，示意他闭嘴。庞大海不明所以，但没时间问了，因为电梯已经发出‘叮’的一声，门开了。

电梯门一开，里边的人就开始往外涌，庞大海瞟了李姐一眼，下意识抬脚往里走，结果被撞了个猝不及防。

“我靠……”庞大海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不可控地往后倒，他被撞得不轻。电梯里人很多，还在持续外涌，他连退好几步，眼看要倒，忽然觉得脚底下踩了个什么东西，同时身体被人揽住了。

这一瞬间，鼻尖飘过一股异香。

身体很快保持住了平衡，好玄没摔个倒栽葱，身后的人放开手，庞大海回头，意识到是刚才跟周巡说话的男人扶了自己一把，刚想说句谢谢，周巡却跳起脚来。

“庞大海，你踩着别人脚了，有没有素质！”

他一边跳脚一边叫，搞得庞大海慌不迭地跳到一边，还以为踩到周主任了，可一低头，才看见他踩的是扶他那人的脚，然而男人没说话，周巡倒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奓着浑身的毛叫嚣：“那脚是你能踩的吗？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而且你的道歉呢？对不起会不会说？”

李姐已经进了电梯，按着里边的开门键，庞大海一边往里钻一边赶忙回头说了句谢谢，后边人全部挤进电梯，李姐松手，门缓缓合上了。兵荒马乱中，庞大海隐约听到一声‘不客气’。

电梯开始上升，里边人很多，不大的空间里萦绕着莫名的香气。周巡脱下外套塞给庞大海，吩咐道：“你先把我外套拿到办公室，然后再下楼给我买杯咖啡，要热的意式浓缩，五分糖，我去趟人事那儿。”

“好的……”这种事庞大海几乎天天都在干，其实不用周巡特意吩咐，但这是在电梯里，被这样使唤多少有些尴尬。周巡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喘了口气，喃喃抱怨：“谁用这么浓的香水……”，他跟庞大海挤在一起，被那幅圆润的身躯挤得快要贴到墙上去，怒道：“庞大海，你该去减减肥。”

电梯里有人轻笑，庞大海木然道：“哦……”

周巡又想去跟边上的男人搭话，却在看到那人眼神的一瞬间，定住了。

男人正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着周巡，略微低垂着眼皮，里边的眼神无法形容，那是大型猫科动物特有的眼神——慵懒、冰冷，好像还有……怒意？

周巡霎时浑身冰凉，惊愕地闭上了嘴，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这尊煞神。

电梯很快停在30楼，庞大海和李姐出来直奔办公室。一到办公室，庞大海先把周巡外套挂在他独间的衣架上，然后把背包放到自己工位，准备下楼去买咖啡。

李姐已经打了杯水回来，小声嘀咕：“这大冷天，明明可以点外卖的，就非得使唤你，你还不如几块钱的外卖费？”

庞大海：“倒无所谓，我还挺喜欢跑腿的，对了……”他抬头问李姐，“你刚才怎么回事，我看你在电梯里的时候有点紧张？”

李姐端杯子喝了一口水，咽下去的时候发出咕噜一声，眼睛从杯口后面投向庞大海，那是看白痴的眼神。

“干嘛……”庞大海说。

李姐只觉得好笑：“BOSS站在你身后，你真就一点都没感觉？”

BOSS？

庞大海愣住了，脑子快速转了一圈，这里能被称为BOSS的人……他想起周巡在电梯厅跟人打招呼的样子，当时他称呼对方为‘权总’，庞大海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吃惊地张开嘴巴。

“权……权总？”

是空降来不久的一把手，公司总裁——权厉。

庞大海没见过这个人，但关于他的各种传闻早就传遍了全公司，就算再怎么孤陋寡闻，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据说此人人如其名，工作风格狠厉、对下属要求极严。

庞大海这下明白了，为什么周巡看到他的时候是那个恨不得上去舔鞋的态度，而自己一大早，就踩了这位新任BOSS的脚。

李姐还在絮絮叨叨：“公司网站上早就更新了总裁信息，你没看到？我的天……他刚刚就站在我身后，我紧张死了，猛兽系就是不一样，我们兔族就怕这个。哎，你看到他脸了没，是不是和传说中的一样帅？”

庞大海挠头：“我刚刚没好意思看。”

李姐瞪他一眼：“怂货，不过我也一样。”

……

庞大海有自己独特的工作摸鱼技巧。

公司楼下有三家咖啡店，他每次都选最远的那一家，慢慢溜达过去，买完再慢慢溜达回来，就当散步锻炼。可今天，当他买完咖啡回来的时候，感觉有些异样。办公室里人基本到齐了，几十个人的大办公室，却安静得近乎诡异。

周主任不在自己的独间，庞大海把咖啡放到微波炉里叮了一下，放到他桌上，回了自己位置，问李姐：“今天办公室里怎么了？”

李姐倾身过来悄声道：“刚才老周接了个电话，然后在办公室里发了好一通火，就上楼去了，大家都被他吓着了。”

庞大海皱眉：“为什么发火？”

李姐：“不知道啊，莫名其妙。”

庞大海拿着保温杯起身去接水，见茶水间有人，于是站在外边等了一会儿，听见里边人在聊天：“最近老周是不是特别烦躁？工作安排一大堆，而且动不动就发火。”

另一人道：“你不知道？新BOSS过来就是整顿公司来了，人事会有一个大的调整，估计要裁一批，老周年纪大工资高，又没啥业绩，他压力大着呢。”

“所以就拼命压榨底层员工？”

“没办法，多事之秋，保命为上吧，千万别惹到他。”

等人走了，庞大海进去打了杯水，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可能是因为早上踩了BOSS的脚，也可能是因为同事无心的聊天。等他回到工位，喝了口水，还没来得及坐下，就看见老周从电梯里出来，匆匆往独间走，一边抬胳膊指着庞大海，带着喧腾的怒气大声道：“庞大海，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