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厉当然早就看见了庞大海。

他看着他像死了老公似的进来、看着他按下关门键、看着他垂头丧气的站着，又猛然转过身。现在，这胖子把后背紧紧贴在电梯的玻璃幕墙上，一脸惊悚，像见了鬼。

很好笑。

权厉没有笑，他冷冷抬起下巴说：“无论看见什么，都把嘴闭上”

“啊……？”庞大海当然没指望BOSS能跟自己这个底层小职员正常打招呼，但电梯里还能看见什么，难不成真的见鬼。只见权厉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密封袋，样子有点像小孩子吃的吸吸果冻，然后把盖子拧开，仰头一口气灌进喉咙。

庞大海目瞪口呆。那袋子里的液体怎么看都不像什么好东西，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呐呐道：“权……权总，不好吧，电梯里有监控。”

头顶发出‘叮’的一声，一楼到了，电梯门一开，权厉率先走出去，转头淡然道：“想什么呢”。他唇角的弧度几乎不可见，转身顺手把空袋子扔进垃圾桶，说了句“回见”，就迈着一双大长腿走了。

庞大海跟在后边出了电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回见……回见？”

……

相亲安排在周六，下午四点半。

吃过午饭，庞大海洗了把脸，钻回卧室打扮自己。他先给头顶喷了些发胶，把头发梳成两边分，又套上保暖衣，然后郑重地拿出那件挂在衣柜里的橙色“战袍”。

庞杰站在儿子房间门口，看着庞大海又把那件扎眼的衣服穿上身，欲言又止。他有点发愁，不知道这孩子审美随了谁。

“还行吧，爸？”庞大海把扣子一直系到下巴，转身问他爸。庞杰脱口而出：“黄灯”

“嗯？”

“啊不是……就还行”庞杰不想打击庞大海，虽然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得到幸福，但理智告诉他，庞大海就算穿上龙袍估计也相不成功，所以就这么着吧，他开心就好。

庞大海点点头，拎起他的黑色挎包。庞杰拿出一张报纸，包了两个馒头塞在他包里说：“相不上没关系，饭多吃些，要是不够就拿馒头垫垫。”

庞大海心里一暧，冲老爸笑笑，挎上他的黑色斜挎包，以‘黄灯禁止通行’的风格匆匆出了门。

见面的地址和对方的会员名，还有外貌特征都早已发到庞大海的手机里，地方离公司不远，于庞大海来说是轻车熟路，但为了不迟到，他还是早早出了门，可惜坏就坏在地段太热门，堵车了。

等他火急火燎的赶到地方，又过了约好的时间。庞大海拿着手机冲进一栋高层大楼的大堂，急吼吼的找到约定的地方。

这是一家酒吧，开在大楼十二层，典型的欧洲十九世纪风格，复古又典雅，格调十足。庞大海从来没进过这种地方，有些犯怵，在门口犹豫了十几秒，才鼓起勇气进去。

明明是大白天，酒吧里却像晚上一样暗，雕花壁灯在木墙上发出幽光，堪堪照亮酒桌间蜿蜒的过道，半人高的屏风隔开沙发，每一个座位都有独立照明的台灯。

乖乖！庞大海在心里感叹，这地方也太高级了，装修花了不少钱吧，可是客人却没几个，能回本吗？而且这里还是会员制，刚才进门的时候被侍应生拦下来，出示了客服发来的会员码才放行。

“22、23、24……”庞大海跟在一个领路的侍应生后边，默默数着屏风上的数字牌，他和对方约定的是33号，这是第一次跟兽人相亲，数字每递进一个，他的心跳就快了几分。

“冷静，庞大海”庞大海不停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只不过是相亲而已，走个过场罢了，已经失败了二十九次，不差这一次，相完这一场，这场荒唐的经历就此落幕，从此孤家寡人过一生，寄余情于江海……”

“到了”侍应生略一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就自顾走了。这个座位的屏风格外高，庞大海看不到里边，他做了个深呼吸，绕过屏风转进来。

里边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庞大海勉强在脸上堆出了个微笑，微微欠身说：“你好，是……‘虎’吗？”

对方的会员名单一个‘虎’字，昭示着他的种族。

“……是”那人答。

庞大海道：“啊你好，我是进击的……小……”在这个瞬间，庞大海抬眼看了下他今天的相亲对象。

屏风里侧，黑色的真皮沙发上，一个男人靠着沙发的背，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翘起红底黑面的皮鞋，全身西装三件套，真丝领带映着台灯的光，背后屏风上是流云飞鹤，掐着满屏细细的金丝，与男人光亮的黑发相得益彰。

典雅、精致、贵气。

画面太美，庞大海有点愣怔，第一个念头是‘哇，好美的画面，像油画一样，是会被高档影楼打成巨幅广告挂在外面的那种。”

他的心跳快两下，又悄悄往那人脸上瞧。

台灯的流苏把细碎光影投在男人身上，映出一张俊雅的脸，五官被光影雕刻得深邃，金丝眼镜框反射着淡淡流光。

非常英俊，但庞大海的第二个念头是，他长得和一个人很像……非常像……

庞大海有些害怕，问道：“请问，你们兽人长得是不是都一样……”

“庞大海”对方似乎很不满，皱起了眉头：“才过了一夜，就不认识了？”

话音一出，庞大海只觉得忽然之间天地晦暗，无明苍穹打起了通天彻地的闪电，一个声音在脑海的狂暴里啸叫：“他——就是——BOSS啊——”

庞大海的笑倾刻冻在脸上，他的脑子宕机了。片刻之后，他的手紧紧攥住挎包的带子，抽动了一下唇角，结结巴巴道：“权总……你也在啊，好巧啊哈哈……”然后眼珠一转，冲权厉鞠了一躬：“对不起啊权总，那个走错了，权总再见。”

说完转过身，从屏后里边绕出来，抬腿准备走，却因为紧张，成了同手同脚。权厉坐在沙发上没动，只有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站住”

庞大海像中了定身咒，一下子动弹不得了。权厉淡淡道：“回来”，庞大海又默默回到里边。权厉冷着一张脸，问他：“庞大海，你就是‘进击的小胖’？”

为了给这最后一次的相亲讨个好彩头，庞大海抛弃了他爸帮他起的那个晦气名字，另外换了个有元气的，但从没想过那名字会从自己公司总裁的嘴里说出来。

早知道还不如用‘清风竹影’，这个世界是假的吧，颠的要死。

“是我”

庞大海又羞耻又紧张，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BOSS的存才感太强，压迫感十足，他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权厉拿过外套，从口袋里往外掏手机，庞大海往他脸上瞧。看吧，那个熟悉的表情又来了，BOSS的眉头现出了褶皱，这才对嘛。庞大海心里腹诽，这么一个兽人，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怎么可能是他的相亲对象，肯定是客服那边搞错了。

不对，重点不是他是谁的相亲对象，重点是这种人竟然也需要出来相亲？这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吧！

权厉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手机放到耳边。电话还没接通，庞大海不用猜也知道他在给谁打电话，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他决定趁现在赶紧走，否则等一下可能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庞大海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准备趁权厉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赶紧走，谁知刚退到屏风边上，正转身，只觉得身后身影一闪，手猛然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庞大海吓得天灵盖差点飞起，大叫一声想把胳膊抽出来，可是抽不动，仔细一看，是权厉把他的手握在了自己手里。

庞大海脸腾一下从脑门红到脖子根，慌得舌头都捋不直了：“权……权总，这样不不不……不好吧！”

“安静！”权厉盯了他一眼，一手攥紧庞大海的手，一手接通电话。

“晚上跟荣格的会面取消，另外约时间”权厉说：“另外跟赵姨说一声，不用做饭。”

庞大海紧紧闭上嘴，左手在权厉手里，动都不敢动，只觉得那只手像是沾上了烧红的烙铁，热气顺着手心、沿着胳膊的血管一路上窜，直窜到心里，烫得人火烧火燎的，他母单了快三十年，别说被人拉手，就是一个指尖都没被人碰过，突然来这一下，刺激也太强烈了。

冷静冷静庞大海！庞大海顶着一张红透的脸，在心里不停默念，‘BOSS只是怕我跑了而已，不打招呼就走确实很没礼貌，他没别的意思，冷静……冷静啊混蛋！’

权厉挂了电话，把手机滑进兜里，抿起薄薄的嘴唇，低头去看庞大海，这胖子眉头拧成麻花，紧紧闭着眼。

这一边，庞大海心念电转，想起来了，他还背着事儿呢！

‘对了！BOSS肯定是要问我项目的事，这是一种调查手段！虽然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我充值相亲APP的事，但人家是大公司的总裁，神通广大，这点小事不在话下，怪不得之前开会没审我，原来在这儿等着呢，高啊！’

这一下都说得通了。庞大海强压下狂跳的心脏，睁开眼悄悄去瞅权厉，结果跟他看了个眼对眼。

被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庞大海觉得有些呼吸不畅，但想通了前因后果，总归平静不少，他打着哈哈先开了口：“权总，是客服那边搞错了吧，哈哈，他们也真是的，这种事……”

权厉拉着庞大海的手问：“你衣服，谁挑的”

庞大海：“啊……？”

权厉居高临下盯着庞大海，淡淡开口：“你这衣服，谁给你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