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连盛看了一眼手里的GPS，把脚从踩折的枝条上挪开，顺便带起一脚烂泥。

“队长，他们应该不会来这边吧，干着活好端端的人齐刷刷全往一眼望不到头的林子里走，怎么可能啊你说是吧，又不是中了邪……”旁边的人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把横出来的树枝拨开，“呸，又是蜘蛛网，一看就没有人走过这边，咱们是不是走错了啊？”

连盛的脚步突然顿住，他看着前面，语气陡然低沉，“没走错。”同事这时候也不反驳了，他咽了咽口水，润湿发紧的喉咙，“……还真的是。”

最前面的两人停下，后头四处寻找的人也聚了过来，从那两人身后向前望去，半截胳膊连着衣袖像垃圾一样掉在地上，露出的手部皮肤已经变成了紫白色，一枚金戒指在惨白的手指上十分显眼。

连盛走过去蹲下，带上手套后去碰了碰那只断臂，指腹下的触感柔软，已经过了尸僵的阶段，“最少已经过了24小时，林铎，那几名工人说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工友不见的？”林铎立刻翻起随身带着的本子，“昨天中午12点半……”他又看了看手表，“到现在已经过了24小时。”

也就是说，在他们开始搜救之前，这个断臂就已经在这儿了。

他又去看胳膊侧边衣服上的血痕，从下往上迸溅形成了一个个不规则的椭圆，抬眼时扫到了断开的伤口，骨骼外露，周围皮肉被撕裂，像是被暴力撕扯开来。

连盛站起身，看向最前面的警员，“给局里打电话，让法医出现场，”又给另一个应急局的人使了个眼色，对方点点头，转身面对身后的搜救人员，“目前这边有些情况需要大家配合……”

人呼啦啦地走远，连盛站起身，看着地上的那只断臂，心里越来越沉，断臂手指上的戒指他在资料见过，属于那名叫戚定海的失踪人员。

“连队！”突然有人逆行过来，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呼，老邵刚才打你电话没打通，他让我告诉你，失踪——失踪人数实际为三十六人！有人上局里报案，说她的丈夫失踪了。吕永胜，五十岁，他也在这个工地！”

连盛眉头皱起，“那为什么我们只拿到了三十五人的名单？”

“吕永胜的家属说，他是晚上接到电话连夜出的门，之后就再也没回家，打电话叫他出门的人也在这个名单上，戚定海，他们是合作多年的伙伴关系！”

连盛听到戚定海的名字愣了愣，扭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断臂。

那只断臂静静地躺在泥地上，散发着淡淡的臭味儿。

而它的主人，却毫无踪迹。

“他家属为什么认为人失踪了？”

警员脸色难看，“因为吕永胜的儿子半夜死了，他家里人这才发现联系不到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五官扭曲了一瞬，“吕永胜的儿子，吕恒，前天下午死于家中……”

连盛脸色陡然阴沉，“前天下午？我们今天中午才发现失踪案件就立刻组织了搜救，这才下午五点。”

过来传话的警员眼中恐惧的情绪再也遮掩不住，他惶恐地看向连盛，“问题就出现在这儿，连队，我们其实已经在这个山里待了超过四十八小时了……”因为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他甚至冲动地试图下山验证，“出不去，我们出不去这座山，老邵电话里说他们想要过来支援，发现这座山被雾气包围，无论怎么走，穿过雾气都是山外，他们进不来，我刚才也去试了，穿过雾气，还是在山里，根本出不去，老邵说，上面会派专业的人过来，让我们稳定群众情绪，等待救援，我想再问清楚点，电话因为没信号断了……”

连盛在他说话的时候就掏出了手机，一格信号也没有，但他还是往外界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打通。

眉头越皱越紧，连盛心底生出一股烦躁感，他直接抬脚，朝过来的路往回走，“你刚才怎么能接通电话……算了，我去看看——”抬起的脚又放下，他看着对面那一大群人慌慌张张地朝他跑来，“连监察官，闹鬼了我们下不了山了！”

“这可怎么办啊！”

邵英带着安查二队守在山脚，看着能见度低到离谱的浓雾头都大了。他试着往山上走了很多次，现在站在原地，腰上的绳子还没解下，一次都没能成功进到山里，这浓雾像是把山给锁住了，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问题是，里面两组搜查队伍，除了联盟政府部门的人还有民间志愿者，这些志愿者到底能不能稳住阵脚还不好说，别等到他们能上去了发现山里面的人早乱了……

“连局叫来的那个人什么时候到？”他侧头问了一句，旁边捧着手机一直保持联络的警员盯着手机头都没抬，“马上了，说是已经出市区了，四五十分钟就差不多了。”

“怎么这么慢？”邵英抱怨了一句，“不是说从咱们市分局叫过来的吗？”从市里到郊区走了两天？“他走着过来的？！”语气越发暴躁。

“……可别这么说，咱们的人失联后当天就叫人来了，结果刚出市区就栽那了哐哐吐血，别说过来，差点人都没了……”想到之前了解的情况，同事心有余悸地悄声道，“邵哥，你知道吗？医院两天连下两张病危通知单，都以为他死定了，陆老头当时都快疯了，结果人突然好了，能走路了就往这边赶，不能再催了，再催陆老头能顺着手机里爬过来剁了我。”

邵英气不顺地瞥他一眼，走到技术科的人那边，弯腰看着屏幕，“显示不出来？”对方摇摇头，“什么都看不到。”“那巡查机呢，能飞吗？”“金印山属于禁飞区，再加上雾气太重，能见度低，也没办法飞。”

“啧。”邵英烦躁地拽了拽领子。

只能等着了。

金印山中有一处很隐蔽的绿水湖，水深不见底，往日里只有一些山里的小动物会来这边喝水，水面平静地像一块绿玉。突然剧烈的水流声响起，一个脑袋冲破水面钻了出来。

是失踪两天的吕永胜。

此时的吕永胜都不用细看就能发现他现在精神状态有多不正常，他此时亢奋得两只眼珠都要从眼眶挣脱出来，又圆又鼓，红血丝遍布，跟蜗牛的眼珠子没两样。

吕永胜头一露出水面就深深吸了一大口空气，手脚并用爬上了岸，手指甲里满是上岸时扣在土里塞满的泥沙，泡得发白的脖子上，一个只剩下一半的玉牌挂在上面，他疯了一样往外跑，呼哧呼哧的破风箱呼吸声，像是连肺都要喘碎了，头也不回地远离那潭绿水，因此也没能看到一团黑气在他身后将从潭水中窜出来的白色细线击碎后跟上了他又飞快钻进了他一跑一颤的身体里。

任由枝杈划破皮肤，吕永胜涨红着脸钻进了之前停着的车里，“快走，快走，快走啊！”他一身水都来不及擦，坐进去就发动了车子，在山里一路横冲直撞，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树影之间。

又一簇白色细线从水里冒头，不甘心地摇晃了几下后重新钻了回去。

细线穿过湖底，经过长满滑腻绿藻的石头，滑行了一阵，哗啦一声，再一次冲破水面。

这是一处昏暗山洞。从最高处透进来的几小束光照出来空气中都是飘浮的灰尘，在视线不可及的幽暗深处，一阵阵惊悚的咀嚼吞咽声毫不停歇地传出，类似野兽吃得满足时发出的呼噜贯穿了全程。

啪叽，一只手掌落在了地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中，白色细线将手掌卷起，灵巧地扔回了獠牙密布的血盆大口中，磨碎，咽下。藏在黑暗中的存在费力地挪动了几下，换成了更舒服的姿势，尖锐的利足啪地把已经吸食干净的头壳拨开，保持了巢穴的整洁。

那颗头颅骨碌碌滚落，到了一处松软的泥土后才停下，黑黝黝的空荡眼眶直直地对准远处的湖水，一直盯着，这一次，它不会感到酸痛了。

“非得这个时候……”主驾驶的赵寒嘴上埋怨，但还是听从秦越的指挥把人从医院接出来就直奔金印山，清晨路上车不多，出了市区更是，不过往金印山这边走有很长一段路是土路，凹凸不平的，只能减速慢慢开。秦越坐在副驾往嘴里塞糖块，塞嘴里没一会儿就嚼碎咽掉，连着吃了十来块儿，嘴巴的颜色才恢复了一点，不再像大病初愈的那种苍白。他眼睛紧紧盯着外面，心里却想着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混乱时间，浓雾……？有点熟悉，但由于身体刚好，一时间脑子不怎么转，他又想不起来。

“能行吗？”赵寒插空瞥他一眼，“就非得你去，别人都不行？邵英都在那了还用的上你，他上班来就吃干饭的？”

散乱的头发扎进了秦越的眼睛，他眨眨眼，把头发丝挤了出去，“我也不知道，但要是我想的那样，应该……得让我来处理。”

如果现实没有什么精怪邪异作乱，这种怪异情况或许和‘游戏’有点关系，毕竟他才回来没多久，就出了这么一码子事儿，牙齿无意识咬住下唇，深深陷进去，从齿痕间鼓出了几滴血，要真是和‘游戏’有关的话，那这件事很大可能就是他带回来的，这种猜测在脑子里不停旋转，秦越神色越来越差，甚至出现了尖锐的耳鸣，他忍不住皱眉。

离金印山越来越近，隔着车窗远远就能看到在山脚严阵以待的队伍，邵英正抱着胳膊瞪眼前的浓雾，要是目光能伤害到浓雾，那此时浓雾肯定已经被邵英瞪得千疮百孔了。

轮胎压过石子土路的声音逐渐清晰，邵英往后看，正好看到一辆黑色的SUV停下，车门打开，身形单薄的高个子男人从副驾下来没等主驾的人就往这边走，掀过警戒线，走过来和他视线对上，“邵队长，我是秦越——”

手腕突然被邵英抓住，他拽住胳膊就把人往浓雾跟前扯，“你过来看看，这雾是怎么回事？目前的情况你应该也都知道了我就不废话了，时间紧急，赶紧干活。”

秦越显然也很认可对方的决定，“好。”点点头就往雾气前边凑，在普通人远看近看都很正常的浓雾，在秦越强化过的眼睛里就变得格外奇怪也格外眼熟，他看着灰色雾气中夹杂着丝丝缕缕仿佛流动着的不明物体，越看越熟悉，脸色也越来越差。

怪不得会觉得眼熟。

这是他第三次进入的副本·雨林灾难中，遇到过的小boss洞蛛的捕猎方式。洞蛛通过浓雾圈住猎物缩小范围逐步将猎物赶到自己嘴下，那次因为都是新人没有什么经验，算上他总共十个新人，有三个死在了洞蛛口中。

“我能进去，但是现在就需要带队警员的个人物品。”抿了抿嘴，秦越提出自己的要求，他看向邵英，“带队的警员有什么随身物品在这边吗？”

邵英脸色奇怪地从衣兜里拿出连局长特意叫人送过来连盛的黑色碳素笔递给他。秦越抓过笔，转身就冲进了雾里，连腰间的绳子都没记，搞得邵英气急败坏地大骂，“这什么玩意儿，一点纪律都没有！特意添乱来的吧搞什么啊！赶紧出来！”可等了一会儿人影却半点也没看到，“不是吧，又丢一个？！我靠！”哐当一脚把脚边的石头踢远。

骂完还不解气，转身就去找送秦越过来的人，就看到赵寒正满脸着急地往腰间绑绳子，看着也像想往雾里头冲，“我服了，我才把他从医院里接出来，说好的服从安排呢，不行，我得赶紧去找他……”

一走近就听到赵寒这么说，邵英直接破口大骂，“找个屁！老实待着吧，别到时候再增加一个失踪人员！”给赵焊骂得一愣一愣的，骂完又想到什么，不耐烦地掏出手机，头也没抬地问，“那小子电话多少，说。”

赵寒刚要说电话号，突然想起来，“1……他没带手机！他手机还在车里呢！”

邵英顿住，抬头，一脸凶恶，“……他大爷的。”

“邵队！”突然有人大喊，“你快看，雾往里面走了！”

邵英猛地回头，就看到那些让他们无法进山的浓雾像长了脚一样飞快往山里挪着。

雾在缩小范围，像竞技游戏里一样。

邵英满脑子都是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