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荷叶菱角，汀洲杨柳飘絮，岸边士子们穿着盛装，淑女们化着美好的妆容，孩子们则在道旁的柳树行下欢闹着。

与身旁成双结对的才子佳人不同，沈书浩同苏柒气氛凝重。

沈书浩嘴笨，怕说多错多，惹爱人生气。苏柒则沉浸在婉儿去世的悲痛中，自认为无论第几次来西湖，都是扫兴的人。

上一次游湖，还是上巳佳节，婉儿还在身边。想到此，苏柒又一次掉了泪。

“苏公子，可是碰上了些事，可以告诉我。”沈书浩第一次同苏柒约会便察觉到了异样，紧跟着苏柒的侍从与其说是担心苏柒安危，不如说是在监视苏柒。

沈书浩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苏柳氏，亲眼见识过苏柳氏打骂苏柒，保不齐这几天又如何欺负苏柒。

苏柒每日红肿的眼睛便是证明。

苏柒无奈的苦笑一声，自己这般模样是何等落魄，连沈书浩都察觉到了。

“迎风泪而已。难得出游，扫了将军的兴致，还请将军见谅。”苏柒客套的回应。

沈书浩紧张的捏紧了双手，难不成又说错话了？

二人沉默了许久，沈书浩掏出了准备多日的缠花簪子，“听闻苏公子喜欢金菊，这个送于你。”

“提亲的彩礼沈家送了太多，我不想贪求过多，这簪子还是将军留着吧。”

“那个...”又遭遇了婉拒，沈书浩手足无措，一介武夫实在不知如何讨爱人欢心。

苏柒注意到了沈书浩的尴尬，接过了簪子，笑着说：“簪子此处缠线有些松垮，怕是将军被人坑了。”

“没有，这是我自己做的。”沈书浩意识到这样会给苏柒带来太大的负担，连忙改口，“一时兴起而已，制作简陋，苏公子说的对，我还是自己留着吧。”

“我倒是很喜欢呢。颜色偏橘，很衬我今日的衣裳。”苏柒收起悲伤，要想厚着脸皮活下去，得讨好眼前人，“将军可以给我戴上吗？”

沈书浩珉了一下嘴，强压上扬的嘴角，给苏柒戴上了缠花。

红蓼花开，夹岸香浓。绿波春水，向东流去。苏柒的一个嫣然一笑，灿烂了沈书浩整个春天。

“苏公子笑起来很好看，可以多笑笑。”

同婉儿说的一模一样，苏柒不免鼻头一酸。

回应沈书浩的是苏柒的拥抱，苏柒比沈书浩矮一头，只能埋进他的胸膛，遮掩着自己的泪水，他又哭了。

沈书浩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苏公子，对不起，让你强撑着身体陪我，我贪恋过多。我们往回走吧。”

“不要。”早些回去难免被苏柳氏质问，苏柒已经伤痕累累，无暇顾及，“我是太高兴了，高兴的泪，就这样多待一会儿好不好？”

“好。”当然好，太好了，沈书浩的耳朵比红蓼花还红。喜欢苏柒的笑，喜欢苏柒幸福的泪，喜欢苏柒依偎在他的怀里，喜欢苏柒的一切。

于苏柒而言，沈书浩的怀里是最后一方净土，哪怕是谎言换来的，稍微喘息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流水东去，莺已飞迁，黄昏时刻苏柒回到了熟悉的牢笼。

独自一人的时光最是难熬，索性喝了几壶酒，醉等命运安排。

窗前摆放着婉儿种下的金菊，明明贪婪地吸收了春光，却还是枯败了。

喝醉的苏柒摇摇晃晃靠近盆栽，拾起掉落的花瓣，试图安回去，放上还是会掉落。醉酒只会麻痹意识，破碎的心不会因此拼凑起来。

意识到这一点，苏柒愤怒的扫掉了所有的盆栽，跪在地上掩面痛哭。转而一想，这是婉儿留给他唯一的东西，立马刨着碎片，找寻承载回忆的花朵。

门外的侍从听见声响，首先不是确认苏柒安危，而是跑去向苏柳氏汇报。

残阳似血，人已坏掉。

闯进门的苏柳氏注意到苏柒拿着花盆碎片，误以为苏柒想不开要轻生。

一把夺过碎片，给了苏柒一巴掌，气急败坏的喊道：“埋在沈书浩的怀里说了什么悄悄话？快说！”苏柳氏以为苏柒今日出格的行为是受沈书浩刺激，殊不知她的人偶只剩下外面精致的皮囊，里面早已腐烂。

回答苏柳氏的是苏柒的哭声，是苏柳氏最讨厌的声音，同苏涵失去苏刘氏的哭泣一样，令人不爽。也是苏柳氏最心疼的声音，因为是她的孩子在哭。

苏柳氏的爱在这一刻短暂胜过了恨，着人带苏柒去洗澡。

苏柳氏想不通，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难过，不过丢了一个贱婢，值得每晚偷偷落泪吗？

侍从慌忙的脚步声将苏柳氏拉回现实，“禀夫人，少爷溺水了。”

“什么？！”苏柳氏急忙闯入偏房，湿身的苏柒紧闭双眼，苏柳氏第一次感觉到绝望，颤抖着双手试了试苏柒的鼻息，尚有微弱的喘息。

众侍从弯腰低头，静待苏柳氏的命令。

“请大夫来，好生照看柒儿。这几日同沈将军的会面推掉，柒儿的病需要静养。”

众侍从急忙退下，唯恐受罚。

“等等。”苏柳氏叫住了为首的侍从，“不准给柒儿喝酒。”

破天荒的一夜没有见血，苏柳氏闻到了苏柒身上的酒味，权当是酒的错，她的柒儿还好生生的，不会坏掉。

命运的线将苏柒紧紧捆绑在苏柳氏身边。

苏柳氏自以为是她的存在赋予了苏柒生命以及生命的意义，事实却是她的存在蚕食着苏柒的生命，泯灭着苏柒活着的意义。

接连几天，苏柒胃部痉挛，什么也吃不下。被硬灌下去的药，由于太苦也会吐出来。

苏柳氏连同侍从只会干着急，想不到解决法子。

来回踱步扰得苏柒烦躁，想开口制止却说不了话。

苏柒的意识逐渐消散：这可不行，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崔大夫。”苏柒费了半天劲吐出这几个字，崔大夫开的药他能喝下去。

奈何声音微弱，仅有身旁伺候的侍从听见了，愣了一秒，又装作没有听见，重复着喂药的过程。

苏柒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就要这么死了，到底哪一步错了，怎么死的这么凄凉...

坠入深海的苏柒拼命挣扎着，回应他的是侍从的冷眼相待，侍从的身后是苏柳氏的影子，满是恶意的眼睛紧盯着苏柒，24年来，都是如此。

......

“哥哥~”

苏柒悠悠转醒，没有上天，没有下地狱，他还躺在他的床上，第一次感觉身体轻盈，能大口的呼吸是这般美好。

“少爷。”不是死而复生，而是生死一线，婉儿被沈苏繁救下了。

苏柒看向身旁的人，沈苏繁、婉儿、苏柳氏、苏涵，大家都在。

“苏公子。”被忽视的角落里，沈书浩一直都在，“先不要乱动，我去叫崔大夫。”

清明那天，沈苏繁找上了沈书浩，想拜托他告诉苏柒，婉儿平安无事。奈何次日，苏家称苏柒病重，拒绝一切探望。

还是沈书清出了主意，找上了苏涵，这才携众人闯了进来，请来了崔大夫，救回了苏柒。

苏柒终于有了笑的力气：谁也别妨碍我厚着脸皮活下去，我要好好活着，就算是熬死，也要走在疯婆子和老东西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