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兹的浪漫并不仅靠其优雅温柔的舞曲,更多的是为跳舞的双方提供了一个对视空间。
能够肆无忌惮地,直白地对视她的双眼,读出她的情绪,读懂她的心声。
可是惠珠从二楼向下望去,她怎么样也望不见那位主人公,栀子花一般盛开的华尔兹主人公,她的双眼究竟是对生的渴望,还是一无所知。
她知道自己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吗?
你知道,决定你生死的人是我吗,珍星。
要说惠珠和狐狸的渊源实在开启得太早,太过久远,但却并不知根知底。
惠珠并不了解狐狸是怎样的存在,她只知道,向狐狸许下的愿望虽然代价疼痛,但总能实现。
狐狸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实现她愿望的存在。
即使疼痛,五岁的她被教士的驱邪仪式折磨得苦不堪言;
即使痛苦,十二岁的她成了一个违约的小孩,失去了第一个朋友;
即使灭亡,如今她即将夺走珍星的生命,来换取她想要的未来。
即使……
狐狸给出的交易代价总是物超所值的。
惠珠是这样理解的。
“我不会背叛你。”狐狸总是这样对她说。
童话告诉我们:仙度瑞拉的玻璃鞋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唯有她才能无比合脚。
那么可怜的前半生也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吗?
唯有可怜可悲之下的善良人才配拥有一个充满遐想的“好结局”吗?
“这并不难,伸出手就好了。”有着和素熙一样面容的女人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惠珠被她带到栏杆前,向下就能看见正在表演的大家。
独处于中心的女生,是珍星,令她头昏眼花的珍星。
“伸出手,我就会帮你。”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为你实现。”狐狸低语,笑眼眯成一条缝,配上素熙那张脸,看起来更像只无害的小猫。
“你知道我能做到的,无论是在你小时候。”
“还是现在。”
她握住惠珠的手,轻轻放在触手可及,尚未启动的照灯设备之上。
只要惠珠伸手轻轻一推,巨大的灯会立刻砸下去,精准地砸在珍星头上。
“你知道的,其实没人真的在乎你,就算是珍星,她的眼里也没有你。”
“她会和你问好,她会对你说出几句微不足道的关心。”
指节在惠珠的背上缓慢敲击,仿佛一种心灵控制之前会施加的暗示符号。
“但这并不是真心,你知道的。”
“你一直都知道。”
鬼之所以是鬼,不仅仅只是因为她们死掉了,而是鬼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将你拉进她的陷阱里。
鬼语惑人,并不是是说鬼话有逻辑,而是自带的精神攻击。
于是在狐狸一句又一句刻意为之的话语下,惠珠的双眼开始失神。
“你想要什么,惠珠?”
如果是灰姑娘才能达成的幸福,那么惠珠,也许是无法拥有这种好结局的。
她可怜,可她并不善良。至少无法在每一个困境前都保持冷静抑或开朗。
与之相对应的,她是总被蛊惑的凡人,总被一点灰尘沾染就失神的孩子,得到一点什么,既害怕失去又害怕本不该得到。
“我、我想......”她不知道该想什么。
“告诉我,全都告诉我。”
“我愿意听你的一切。”
仿佛是真的素熙在她身边,惠珠不由得想起来关于素熙的记忆。
第一次遇见素熙,应该是素熙转学来的那一天么。
落落大方的少女摘下头顶的太阳帽,笑着问她:“同学,我好像迷路了,可以请你为我带路吗?”
她是如此自然地,在一个霸凌现场,叫住了唯一的受害者。
也不被任何人阻挡,轻而易举地将惠珠带出来。
“谢谢你。我是素熙,你呢?”太阳帽轻轻盖在她头上,挡住她头顶的面粉鸡蛋混合物,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轻而易举遮住这种狼狈和阴霾。
“我……”彼时彼刻喘着气的惠珠正如此时此刻,她总是犹豫不决。
于是让人以为她很好掌控。
“我觉得,你很烦。”
“什么?”
眼前这个顶着素熙脸的存在流露出惊讶,仍旧保持笑意,但眼神已经冷淡下来。
“我没有明白你的意思。”狐狸以退为进,眯住眼睛看着惠珠。
她当然意识到,自己对惠珠的控制失效了,那一点点的迷幻咒,被破解了。
“我说,我觉得你很烦。”
“你总是对我说这些话。”
“好像我什么都做不到。”
惠珠流畅地说出口,可以看出,这番话曾被她在心头排练过成千上万次。
狐狸语气凝滞,她几乎想也不想地就要说出口“难道不是吗”“如果没有我,你能活到现在吗”。
可她并不愚蠢,她只是微笑。
狡诈的动物一向是最灵敏的,狐狸不会在自己胜券在握的情况下大意,也不会给惠珠任何一个可以翻盘的节点。
所以,她等对方发泄,她平静,并不恼怒。
“你还想说什么?”
“无论什么我都会听。”
“你为什么要用素熙的脸,你根本不是她。”惠珠的语气有些激动。
“是因为你没有自己的脸可以用,所以才会去夺走别人的吗?”
“你比我更可怜。”
狐狸微张嘴角,完全不被影响,只是在陪对方周旋。
“为什么要我去害死珍星,是因为你知道,在她心中我是有一点重要的吗?”
“如果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怎么配得上这次交易的代价。”
惠珠并不了解狐狸,可这并不妨碍,她是与对方做过最多次交易的人。
惠珠了解交易的天平,她知道狐狸的出发点。
显然,她说对了。
狐狸退回黑影的状态,这代表她不愿意再和惠珠玩这些无聊的煽情游戏了。
“你想惹怒我?”
“惠珠啊,你长大了。”狐狸的语气听起来有一些欣慰,很快就画风突变。
“可长大不是一件好事,每个死亡的人都是因为走上了长大这条路。”
“你不想完成和我的交易,可以,可是违约的代价你能支付吗?”
冰冷的商人精打细算着恐吓惠珠,但令人琢磨不透的是,惠珠选择是与否似乎对狐狸来说,都不是可以高兴的答案。
这就反向证明了惠珠的话。
“所以,为什么是我去做这件事情?”
“如果是我,就算是我,珍星也不会对我失望,正如你所说,她根本没有多在乎我。”
惠珠脸上少了那种自怨自怜的丧气,她无所谓狐狸那些话,反而将其化作自己的利剑。
“还是,你要承认,珍星对我有那么一点特殊呢?”
“其实,你根本没有资格决定什么。”
“除非……”
“够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这里本不是什么隐秘的地方,但这里是狐狸的世界,按理来说,门不会在超出她掌控的范围中自动打架。
可狐狸濒临失控的情绪却被这阵打扰所警告回去,她冷静下来,但并不惊讶。
因为她拦不住自己的世界里,任意穿梭的猫。
“不好意思走错了。”高冷的猫并没有走进来,只是在门口瞥一眼。
这也算是她与狐狸的一种互不打扰。
“你要做什么?”可现在,主动越界的人是狐狸,她的视线越过惠珠,看向门口的人。
惠珠随之转身,却并不认识对方。
“我?”同样是长长的黑发,直直的头发,却和素熙是截然相反的阴郁感。
看一眼,就不敢再去看她。因为太过有压迫力,只有狐狸不改笑容地和她对话。
“我要出去。”
“你要去哪?”
“外面的世界。”
狐狸将惠珠推过去,顷刻间脑子里就有了新的计划,也许并不完美,但此刻她只要能够运行。
因为,珍星快死了。
不对这个世界有任何留恋,轻飘飘就决定去死,她太过残忍。
所以她还不能死,只有当她无比留恋生的世界时,收割她的生命,才会有意义。
所以狐狸一力促成了接下来的局面:
“你想出去,那就带上她。”
“她会带你出去,也只有她能带你出去。”
“为什么?”
回答她们的是狐狸干脆地关门。
此时存在的活人灵魂只有惠珠,当然只有她能找到猫所找不到的任意门。
也只有她才能毫无意识地带走狐狸世界里的鬼魂,这也是一次代价不是吗,想要离开这里就得和她做交易。
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你好,我是惠珠。”
“你现在要去哪?”
惠珠的自我介绍并未收到同等的回应,但她不在乎,心情复杂,但不可忽视的一种是一点喜悦。
狐狸没有回答的话,对应着一种真相。
她是对珍星存在一定影响的人。
这就够了。
“去,我的秘密基地。”
惠珠的态度很自然,显得她并没有在珍星面前那么不善言辞。
“你是不是可以带我瞬移过去?”
惠珠转身与自己身后的猫展开对话,她好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这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她让我跟着你,是因为你还是活人,可你知道的似乎有些太多了。”
“你真的能带我出去?”
原来在意的点是这个。
“当然。没人比我更熟悉这条路。”
可惜她们并不了解,所以无人知道此时的惠珠有多么不对劲。
但那又怎样呢,就算不对劲,她也仍是惠珠,只不过区分是,活人昏迷着对现在的一切一无所知的惠珠,和已经死了太久对痛苦免疫对一切漠然的鬼惠珠。
而此刻,她们是同一个人,只是惠珠。
她甚至展现出了一定的预见性,对着眼前这个并不是很愿意帮助自己,深深怀疑着自己的猫好言相劝。
“我不会骗你。”
“而且,你不帮我才会后悔。”
“要和我打个赌吗?”
猫对她突然像融化的巧克力一样蜕变的身体并不惊讶,但却因为她意味不明的话在意起来。
“你什么意思?”
“地下室。我要去地下室。”
“虽然晚一分钟并没有什么,毕竟狐狸已经放弃了,但过去的我还会点火。”
“所以,我必须立刻赶过去。”
惠珠的话显然并不是说给她听的,但有些奇怪的是,她嘴上说的着急,面上却有一种期待。
仿佛最终结果的好与坏对她而言都不算什么,她根本不在意谁的生与死,只是期待一些场景。
因为鬼就是这样阴森森懒洋洋,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却又对什么都很兴奋,矛盾的本身。
当她被猫的任意穿梭带到目的地时,这一点体现得就更突出了。
“你不是要进去?”
“不要急。”
猫沉默了,她不理解,可她不好奇。
因为这与她无关。
但下一秒,就与她有关了。
“虽然狐狸没有看见,或者根本不在乎,但我看见了,我知道你想要见她。”
“即使,你们在两个世界。”
几乎是明示的话总算引起了对方的侧目。
“不要问我。因为不重要。”
“你现在要做的,也许是,期待。”
“你到底,想做什么?”
惠珠觉得现在的气氛才到位。
游刃有余的破防不止,漠不关心的提心吊胆,还有一个自己,作壁上观的,深陷其中。
地下室的门被拉开,惠珠转过来最后一次在这个世界同猫对话。
“期待你们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