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无法亲临,代替他拜堂的,是一枚成色一般的玉坠。
那是出生时,父母给他买了戴在身上保平安的,许多年都未曾摘下来,是生前陪伴他最久的东西,自然是代替肉身最好的物件。
玉坠虽然只有铜板大小,看上去价值并不高,此刻却被挂在足金的架子上,且随着玉坠往下,还绑着一条红金色的缎带,上书“新郎”二字。
高稳稳端着金架,走到已经站成一排丁灿和石燕面前。
道士站在他们的侧后方,双指捏了张符咒,只一晃就突然燃起火焰来,他向上一掷,烟灰不降反升,往天空中越飘越远,所有人都忍不住往上看,直到完全消失后才收回视线。
“本道已告知神明,可以进行接下来婚礼流程。”
司仪由礼婆代替,按照惯例,也是要先燃香,一切无误后再进行。
她站在喜桌前,恭敬拜了三拜,将要将敬香插在香炉当中时,忽然从旁侧吹来一股风。
风里似是带着雨滴,竟然将其中一支香浇到熄灭。
知道有下雨的情况,刚才布置喜桌时,就已经安装了顶棚,何况是香,又不是蜡烛这样明显有火焰会受到风力影响的物品。
若来风,对于香来讲,理应燃得更热烈,烧得更快才是,没想到居然能生生被浇熄一支。
礼婆脸上平淡的微笑有点绷不住,在想自己不会是哪里做得不对,受到陆大人的警示了吧。
她静立在原处,先是谨慎地往道士那边看过去,并没进行接下来的行动。
“稍安勿躁,夜里多风,迎两位新娘入门,陆大人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有怒气。”
道士低垂着眼,眉目中看不出情绪来。
丁灿开始还以为他是道行深,直到注意到他背过身的一只手指突然握拳。
喉结不易察觉地吞了吞口水,他面部肌肉甚至有一瞬间的僵硬,眼角抽动几下,明显是紧张惊惧,被吓到的样子。
合着你讲的是场面话啊,见到点风吹草动都吓得不行,看上去像是个江湖骗子。
不会是看别人都是外行,才敢过来接这样的差事吧。
如果刚才异状更难以用常理解释的话,恐怕第一个跑下祭台的就会是他。
不过这段话,一定程度上为礼婆壮了胆,尽管心已经提到嗓子眼,还是脑子里绷着根弦,又有这么多人看着,能够将接下来的典仪进行下去。
索性又换了一根香,重点之后正常燃烧,没有再出现刚才的情况,或许真是偶尔间出现的,是她多想了而已。
燃香正常,即将进行夫妻拜礼,礼婆站得更端正,声音也洪亮了些,传到观礼者每个人的耳中。
“一拜天地!”高稳稳抱着玉,跟两人同时转身,朝东南方向拜过。
“二拜高堂!”这次是面对着陆家夫妇。
“夫妻对拜!”丁灿回过身,她们手上各拿了条从同一块布料上裁剪得来的红金色绶带,就相当于是拿着绣球的两端了。
她将绶带向上举至身前,朝着那块玉弯腰行礼。
慢慢低下头,上身弯到一半,丁灿忽然觉得自己手背一凉。
黏腻阴冷的气息从手背上划过,似是一阵骤然的冷风,但除了手背之外,身体其余地方都未曾感受到。
丁灿眉间蹙起……最重要的是,那是一道如皮肉般抚过的触感。
她忍不住转了转手腕,往手上看过,上面还带着密密麻麻的痒,被蚊虫叮咬过一样。
视线当中虽然从来没见到过什么实物,她还是确认自己不会感觉错。
正疑惑着,身边的石燕,也带着几分犹豫的语气开口:“刚才好像有什么在摸我?”
三人离得近,低声交谈不会有人发现。
行完对拜礼,高稳稳看着她们两人又起身,目光往四周打量:“什么啊?没看到有东西啊。”
过程中,高稳稳只需牢牢端着架子,并不需要一同行礼,所以目光一直虚虚地飘在两人身上,没见着什么异常。
“我也感觉到了。”丁灿轻声表达她们俩面临着同样的遭遇。
她恍然意识到,有很大的可能性,为儿子举行冥婚,不仅仅是陆家父母为了保证钱财源源不断来到家中的一种举措。
在他们想要借儿子来扩大家业的同时,可能同样地,有谁在享受着每年祭祀新娘的待遇,才会在暗地里对她俩动手动脚。
“礼成!”礼婆讲完最后的话,将手里从刚才就开始拿着的一枚巨大的黑色纸花,扔进之前高稳稳烧纸的那只火盆当中。
有了大型的可燃物,火焰猛地拔高不少。
紧随其后,又丢进不少纸扎的随嫁礼物进去,是为了让新婚夫妇能够在地下安稳享用。
多亏有着火势,丁灿觉得身边持续不断的冷意都跟着减小不少。
“恭喜陆老爷,陆夫人。”
“恭喜恭喜。”……
眼见礼成,宾客们也自然要上前来敬酒,祝福新婚夫妇接下来的生活能够幸福美满。
觥筹交错间,丁灿手里也被塞进来一只银质酒杯。
“你们两个,既入了家门,也朝这些宾客们道谢吧。”陆家老爷冷着声开口。
原本这些事是不需要新娘出面的,但既然当事者来不了,也就只能由她俩来代劳了,不过刚才高稳稳就有提醒过,这酒里是下了蒙汗药。
同别的宾客杯中的醇厚美酒不同,递给新娘的这一杯,是“特别”准备的。
为了防止等下新娘被钉在棺材当中,随着氧气的减少呼吸不畅,而下意识发出凄惨的喊叫声,或者踢动棺木等情况出现。
陆家未雨绸缪,先利用蒙汗药将其迷晕,这样在入棺之后,就能让新娘在安静没有痛苦的情况下死去,用另一种办法来让婚礼看着能够“安稳进行”。
丁灿将酒杯接过来,在敬酒的途中,手腕一倾,酒液就顺着掌心流进袖子当中,扑面的酒香味扑面而来。
喜服很厚,并未洇湿到最外一层,所以没人发现她其实并没有入口。
敬酒祝福这一环节其实很快就过去,毕竟这些宾客当中,应该没有人是真心过来观礼的。
不过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谁愿意在墓地里待这么久的时间。
而流程结束,就是最后一步:送入洞房了。
那江湖骗子走到坟冢侧面,在几块砖块处用力,砖块就直接被按动。
按动的同时,有清晰的机关声传来,来自脚下,甚至能感觉到明显的震感。
丁灿朝着那声音望过去,就见到祭台一侧有两处石板在往四个方向移动,而后中间露出洞口,有两口棺材,缓缓在视线当中升上来。
棺材是由稀少的金丝楠木为原材料,上面雕刻着龙凤祥纹,用大红色的油漆来做镀层。
之所以能出现两口棺材,还得多亏这棺木的材质。
金丝楠木这种树木,生长速度极慢,动辄千年才能长成粗壮的大树,并且受到环境影响的因素极大。
当初寻到这桩木材,陆家就花费了不少精力和金钱。
如此珍贵,当然也不能浪费,陆家差遣请来的匠人,将所有的金丝楠木尽可能地多做利用,做出能做的最多数量的棺材来,以供接下来几年使用。
不然这次选了两个新娘,还真不知道得要往什么位置放才好。
棺材比寻常人使用的要大些,丁灿仍旧被领到棺材前,然后被人扶着进去躺下了。
这东西内部反而比花轿都要舒适,里面放了几层很软的垫子,虽然是很早就准备好的,沾了些地下的潮湿和冷意,却完全没有发霉的情况,也不知道是不是楠木的效果。
加上自己身上还有层衣物隔着,至少松软舒适的目的是达到了。
她整个人都陷进垫子大半,来这儿大半天的时间了,说实话有点累,要不是情况特殊,还真想躺在里面睡会儿。
两位新娘都入了棺材,就有几个壮实的小厮过来,负责封棺。
大约是迄今为止,从来都没见到过这么配合的新娘,就连过来小厮们都忍不住窃窃私语。
已经将手搭在棺材板上的先开口:“这两个小娘子,是从哪里寻来的?”
“就是普通农户家啊,不过都是为了金银,可能也是跟家里商量好的吧。”
这位答话的也过来搭手,两人齐齐将棺材板重新盖回去,他见到里面的新娘在轻轻喘着气,盖头都在很轻地起伏着。
他叹了声气:“要我说这样也好,少些乱子,她们还能走得安稳些。”
往常被选中的新娘,在那一瞬间,多数都会闹上一场,或者是在后面的流程当中不配合。
那时小厮们就难免需要搭把手,严重的还要把人绑起来拜堂。
但想想也是,既然已经被选中,也改变不了什么结果,还不如就顺应主家的意思。
因此大家心中唏嘘的同时,对两人更多的其实是怜惜。
头上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是棺材板完全被盖住,丁灿一把就将盖头掀开,然后把那张全景水帘又贴在了棺材内侧。
她瞬间觉得余浮真是换了个好东西,自己都在三个地方用到了。
棺材共需要九根封棺钉,那两个小厮手脚麻利地就开始。
事实上即便不钉,看他们刚才推棺材板时候用力的神情,就知道寻常女子的力气,都是很难能从内部将其推开的。
何况棺材虽然宽敞,高度却不足,很难在其中坐起来,就更加不好使力了。
钉进第一个的时候,丁灿还有点不适应,下意识闭了闭眼。
她以道具为视角,全景水帘就相当于是她的一双眼睛,所以就很像是有人在往自己的眼里面敲东西一样。
等到棺材钉都钉牢之后,又到了道士出场的时间。
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出一只巨型毛笔来,笔柄像拖把的杆子那么粗。
而需要蘸取的朱砂,更是用水桶装着,放在他脚边,好似刚从什么动物身上放的血。
只见他将笔尖在朱砂当中浸满液体之后,一个箭步就跳到了棺材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