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若臾未言半句，手指悄悄地蜷缩在一起，逐渐攥紧成拳。

渔村爷爷见这孩子实在苦命，他微微摇头，内心下了一个决定：这个女娃，不妨和自己的外孙女作伴。

不过是个稚童，只需有人同她一起有说有笑的，比他这老头子说什么都强。

再过些日子，她就会忘记什么是痛，也会重新找到人生的意义。

“虽说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渔村，你安身在这里，不成问题的。”

再看一旁的涿若臾，她的眼珠黑沉如墨，整个人浸在一种风雨欲来的悲壮感中。

“多谢您收留，您的好意我心存感激，却不能留在这里。”

她神色极其认真地注视着那老人：“您救了我，可我亦非恩将仇报之人。那追兵不知何时就会来到这里，我是万万不能连累渔村的任何人，好人是万万不能再遭受恶果的。天色不早，就此别过，愿您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告别渔村，涿若臾毫不留恋地继续前行，物是人非，夕阳西下，可心境却不同了。

渔村的孩童见她奇装异服，忍不住心起捉弄之意。

若是几日前的她，也许她便是气不过，直接拿出蛊虫来捉弄那些孩童，现在的她有更重要之事去做。

渔村傍水，但此处依旧群山环绕，不过须臾间，暮色沉沉。

涿若臾独自穿梭在漆黑的树林中，她举起火把根据树叶两侧的茂密程度而分辨方向，向北方前行。

她举着火把丝毫不怯地大步前行，突然顿住了脚步。

前方有数双蓝绿的眼睛迎着火光更显诡异，并传来那狼群的龇牙低吼声。

狼群怕火，她手中那火把总有燃尽之时，涿若臾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棘手的困境。

涿若臾看着眼前的狼群，不退反进，挥舞着手中火把，那气势让狼群胆怯，不停地后退躲让。

狼这种生灵，自是气势强大，狼群亦不敢轻易将猎物小觑，素来机智狡猾且警觉性强的狼亦会审时度势。

涿若臾毕竟是稚童，虽面上丝毫不露下风，但指尖在忍不住地颤抖，她忽地拿出包袱中的匕首，那冷刃在夜色中发出的光芒，令狼后退半寸。

涿若臾一个劲力将匕首甩了出去，头狼的半条前腿立刻飞了出去，落在狼群中。

那眼冒绿光的狼群对突然飞来的血腥气味垂涎不止，也顾不得究竟是哪头狼的腿，便须臾间便将那残缺前腿狼餐虎食地吞吃下腹。

毕竟狼多肉少，那血腥之气反而更加刺激狼群的凶性，它们再度抬起狼首，闪着绿光的眸子皆是贪婪无厌地盯着涿若臾，垂涎欲滴。

此时涿若臾催动骨笛，笛声不绝于耳，刹那间林间由近及远，一呼百应。林间的鸟儿都顷刻间聚集于狼群之上，其间不乏林间猛禽，令狼群胆寒。

涿若臾微停笛声，开口说道：“方才那条腿便是代价，若再不散去，下次便是头颅。”

她毫不胆怯地走近狼群拿起匕首，狼群因她走近而后退连连。

突然一声熟悉的鸣啼响彻夜空，涿若臾忽地转头望去，是黯！

许久未见的黑鹰此时难掩兴奋之色，连连盘旋在涿若臾的上空，发出鸣叫声，在黑夜中狼群的耳中更显警告。

头狼假寐片刻，随后睁开眼睛，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涿若臾以及她身侧的凶猛鸟群，不便再动眼前人，便率先瘸着腿带着狼群悻悻离开。

黯飞身而下，轻轻地落在涿若臾的右肩上，亲昵地蹭了蹭涿若臾的脸庞。

大难不死，人鸟相认，此时无言更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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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若臾随着流民一路北上入城，城中一砖一瓦都无比考究，比西南经济繁华数倍，这便是江南。

碧水潺潺，岸边柳丝红花交相映衬，微风习习，石桥上往来人群熙攘，自成一片风景。

涿若臾端端地走上石桥，看着对岸那家丝绸商铺，心中已有主意。

晋室东渡以后，源自北方的富户皆流落安置落户于江南地区，为江南地区带来了江北的富足劳动力与金帛。

王朝为了安定社会，恢复生产，历代统治者皆以劝学农桑[1]为国家发展的首要大事，就连苗疆川蜀地区也不乏养蚕缫丝之能人。

涿若臾便是下了决心，既要复仇的话，便从国之举足轻重的丝绸入手，才能更有利于掌握国之“命脉”，才有机会探听到有关朝廷的灭族之人。

黯已经向各地的鸟儿打听过了，眼前便是江南最大的丝绸行。

涿若臾尚未踏入店铺，那吵吵嚷嚷不绝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那穿着华美的绛紫色长服在日光下照映之下皆是五彩纷呈，腰间佩戴一条玉坠作为装饰的男子丰神俊朗，但此时他与人一言不合，气急攻心扬着眉毛便上手与铺子伙计拉拉扯扯，嘴里还撕扯这那伙计的头发……

“皆是因为你，你说说我便是从你这处购买的丝缎，没成想于家中不过放置了一日，便全是霉斑，定是你这店铺中饱私囊，奸商为道啊，还我钱来！”

“啊！松开我的头发，掌柜的，救命！”

因男子不停地叫嚷，引得周围行人皆是好奇地凑过来，探头望向丝绸行。

“近来梅雨连连，定是您尚未妥善放好丝锻，反而叫我们背了那大锅去。

我商行已行商数年，虽是初来乍到但绝不会掺假，本是当面点清、银货两讫的两全买卖，现今我们被反咬一口。

泼一两盆污水也便罢了，最重要的是坏了商行规矩，我行凭白添上一个不诚信的商行标签倒是遂了某些小人的意，我倒是想说您是同行来砸场子的呢。”

那伙计好不容易从那男子的嘴里挣脱出来，满脸委屈道。

丝绸行掌柜是一位女子，粉色交领上襦，靛青色长裙与鞋平齐，中间浅青色腰束显得腰部盈盈一握，她一手持着团扇，一手抚着算盘，女子的柔美与商人的沉稳气质尽显。

她微微抬眼，挥了挥团扇，并不欲与人争辩，示意店中伙计将其赶出去。

这举动引来周围人的议论纷纷，那男子见此形势，便变本加厉地喊着：“奸商当道，还我银钱！”

掌柜的名叫阿芜，若是算上今日这闹事的家伙，本月也许是第九次了，这等小事今日偏偏让她撞见了，甚为心烦。来人皆是泼皮无赖，欲来讹诈银钱的，几杖轰出去便是。

“过路的阿兄阿姐你们可曾看到了？这丝绸行根本拿不出证据来，反而是一副山野匪类做派，想将我这苦命人一通乱棍打出去，我要告到官府！我欲求个公道！”

男子气急，怀中的带着霉点的丝锻也因此扯开，飘落到了地面上。

涿若臾穿过人群，走进了丝绸行，她缓缓蹲下，即使是在耍弄情绪的男子也并未发现她。

“这缎子不对。”

涿若臾充满稚气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阿芜本是往店内腾挪的脚步突然顿住，她微微侧身，斜斜地瞥了过去。

那人逆着光，面容看不清晰，身量不高，原是一个小孩子。怕不是又是同闹事的人是一伙的。她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是透漏着无奈。

那男人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急忙道：“恳求大家听听！那童稚之言，怎能骗人？阿弟你来和大家说，究竟是如何不对？”

涿若臾这段时间一直随着流民在外风餐露宿，深知江南地区多雨患，方才又见那丝锻上的霉点，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这位阿兄你可曾说，你刚买了一日，便生出来这般霉点？”涿若臾一脸正经地问那男子。

“是，确实是我昨日派小厮来买的，本欲作为礼物送与佳人，谁曾想一夜过后便不能用了。”

“可是这霉点，怕不是一日能够生成的程度。那种霉点应当是有几日了。”涿若臾扬起那匹有问题的丝锻，指着那霉斑说道。

“所以，这个阿弟证实了确实是这家丝行有问题！”

阿芜缓步而至，端端地坐于上首，看着那“小大人”义正言辞地断案，周边的伙计本欲将闹事的二人直接轰出去，却被阿芜眼神喝止了。

涿若臾却反驳道：“慢着。请问伙计可记得这匹丝锻未售卖之前昨日摆于何处？”

那一脸憨厚的伙计没有丝毫的犹豫地回答道：“那日放在这里，这是新到的丝锻，自是摆于最显眼的地方，而昨日下午售出这一匹之外，其他成色卖出的丝锻都在这边。”

那伙计在堂前走来走去，脸上尽是对自己记忆的自信。

涿若臾跟在伙计的身后，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同出事丝锻放在一起的其他丝锻，并无异常。

阿芜轻启红唇，那漫不经心的语调着实让人软了骨头：“如何？”

“若是卖出的这匹丝锻有问题的话，那么与它挨放在一起的丝锻必是今日也是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斑点，可方才我已检查过，丝锻柔滑光泽并无异状，结论可得，即便是丝锻出了问题，那也与丝行无关。”

那男子愤愤地看了涿若臾一眼，虽是不甘但也只能悻悻离去。

“好。”阿芜赞赏的眼光毫不掩饰，直直地看向涿若臾，涿若臾顺着视线与之对视，轻轻地点头微笑。

丝行的伙计此时终于长舒一口气：“既已水落石出，那围观客人便散去吧。”

阿芜示意伙计为涿若臾斟茶，此时丝行里唯有阿芜与涿若臾二人。

阿芜以团扇掩面，看着那端端地坐在红木椅上轻啜茶饮的涿若臾，眸光潋滟道：“多谢，阿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