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苏尧闲庭信步地从账房走了出来,举止儒雅,气质如清月。
阿芜已经等候良久,见他出来后,她也不说话,而是静静地跟在邱苏尧的身后。
他们穿过那弯弯曲曲的回廊,最后在凉亭停下脚步。
“已经调查清楚了,的确是那四人掌柜所指使。”
今日穿着桃粉色衣衫的阿芜将双手微微立在身侧,她微微蹙着眉头,嘴上不敢有一丝含糊地向邱苏尧汇报昨日的调查结果。
她那纤纤玉手也没歇着,极为麻利地为邱苏尧斟茶。
茶香淡淡,有微风拂面,那丝丝缕缕的水雾也随着暖风而飘落到了衣衫上。
她被派到北方做丝行分行的生意,她本是一个孤儿,跟随邱苏尧已经多年,尚未出嫁。
她负责的丝行买卖才在北方有了一点进展,前不久收到邱苏尧发来的信件,让她放下一切事务回来江南。
邱苏尧那平静的嗓音在凉亭中响起:“你我已经快一年没见了。”
他静静地注视着形容较好的阿芜,他闲适地轻轻地吹了吹茶水的浮沫,突然道:“阿芜可有了意中人?”
阿芜脸上有一丝讶异,已有灼若芙蕖之姿的她沉静美好,像一块上天精雕细琢的暖玉,她停顿了一会儿,回道:“阿芜没有意中人,阿芜原本只是一个孤儿,只是因为掌柜的垂怜,才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更不敢有什么旖旎之意,只想好好辅助掌柜的,自此,别无他想。”
她抬起眸子,静静地看着品茗的邱苏尧,内心有一丝酸涩感她一点都不敢流露出来,她沉默了。
她的年少时期遇到太过惊艳的人,她心里已经放不进任何的男子,内心也无关风月,只想好好报答邱苏尧的恩情。
就这样长长久久地继续下去,就挺好的。
他举着茶的玉手微微一顿,阿芜每次都用这个答案来敷衍他。
即便是已经二五年华的他,也并不是没有七情六欲,也会痛会愤怒会哀伤。
阿芜简直是一个太过完美的女人,完美到不切实际,像一座会移动会说话的雕塑。
“嗯。”
邱苏尧浅浅地应了声,也不再提及此事。
内心长舒一口气的阿芜静静地立在身边,她看着沉着眸子凝思的邱苏尧,问道:“牢狱刑罚繁多,那几个贼人骨头倒是软得很。他们也并未得手,故只是在牢房里待个数日便会放出。我们是否要给那四人一个教训?”
邱苏尧静静地盯着茶杯中泛起的涟漪,他的面容异常地平静,清润的嗓音如同温润的玉石洒落在地上,他说道:“去吧。既是他们先动了心思,招惹了我们,那便没有能全身而退的局面。”
阿芜点头称是。
邱苏尧声音淡淡,却让阿芜听得清晰:“为何,偏要来招惹我呢。”
阿芜眼观鼻,鼻观心,后退几步恭敬地离开凉亭。
伙计阿青见阿芜渐行渐远,他隔着凉亭恭谨地站在那边,犹如一根挺翘的竹子,但他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邱苏尧察觉阿青的存在,他突然冷厉了声音,漠然地询问道:“何事。”
阿青本在犹豫要不要将自己所知汇报给邱苏尧,眼前邱苏尧这么一问,他也只能一股脑地倒了出去:“掌柜的,涿若臾今日申时约了一个陌生商客游湖。”
邱苏尧本是安安静静地听着,突然皱了眉,问道:“现在她在何处?”
阿青恭敬地答道:“现在她正在南市卖情报。”
零陵郡有四大市,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名字。东市挨着富裕商贾区,价格昂贵,质量上乘;西市是给市井小民来的买卖区域,货品价格低廉,它们的质量也就参差不齐;北市是各种鞍马以及劳作、工匠的专业用具,价格有高有低,任君自由选择;而这南市……也得了一个坊间人人惧怕的名字“黑市”。
不论什么大的小的东西,去了黑市自是价格昂贵,但纯粹是赌自己的运气,赌自己买的货品是不是价值连城。
有些人会因此一夜暴富,然而更多的人会因此家破人亡。
一锤子买卖,买定离手,有人欢喜有人愁。
“随我一同前去,看看她究竟能有几分能耐。”邱苏尧倒是来了几分兴致,本欲打算补眠的他也不困了,黑市,哪能是人想去就能去的呢,她至少得剥一层皮才能出来。
邱苏尧去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出行的服装。
本是丹青色衣衫,现在已经换成了玄色,腰间环着镶嵌着红色玛瑙的带子,袋子上还佩着一个装着香料的香囊,上面刻着玉兰花图样,简单而风雅。
玄色衣衫之上还绣着那不显眼的金色云纹,只是在人走动之时,阳光洒落在衣衫上,才会折射出星星光点。
低调而又不失奢华,清雅而不失严谨,符合邱苏尧的性格。
那双修长的手也没闲着,兀自拿着一把折扇,“啪”地一声打开来,在他身前晃动,自有一阵清风拂面。
邱苏尧之前也没去过南市,根据探子打听,那边其实也算一个虎狼之穴,强龙难压地头蛇。
他好好养大的涿若臾若是出了个岔子,他便是要心痛得难以入睡了。
涿若臾已经来到南市,便见到这般赌坊、青楼的人皆是满面笑意地迎来送客。
她表面上是来卖情报的,实际上她打算多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为自己的复仇之计多多探听消息。
仅仅凭着鸟雀的消息太少了,远远不够了解她的敌人。
所以她打算来这边探个究竟。
人越多的地方,消息便是见多不怪之地,秘密也就不再成为秘密。
她今日女扮男装,身着一席墨色短打衣衫,衣袖、裤脚都被系带绑的紧紧的,头上绑了一个干净、毛绒绒的发髻。
她尚未涂脂抹粉的脸上一点也没有苍白之色,反而显得红润有光泽,衬得她唇红齿白,倒是像一个富家子弟,一副南市最喜欢的“待宰羔羊”的模样。
她可是精心研究过一番才穿的这身。
猎人伪装为香喷喷的猎物,她想,没有一个猎人能忍住心动吧。
她在前面走得大刀阔斧,走进南市之后,她的步子也慢慢地变得局促起来,她左看看、右看看,将那胆小却财迷的样子展示得淋漓尽致。
任是邱苏尧看了,也自是会认为这是一个心里抱着一夜发财的白日梦心思的人,南市遍地都是这样的人。
涿若臾的身子微微佝偻着,她站在了那个赌坊醉仙楼的门前踌躇不前,似在心底犹豫不决。
门前的那两个看守的竟然不是两个五大三粗、人高马大的健壮伙计,而是两个风姿绰约的美丽女子。
她们也不是来招揽顾客的,嘴上也没有那些污言秽语,反倒是一副正常人谈生意的样子。
她们仔细瞧着面前雌雄莫辨的“男子”涿若臾,先是没有说话,她们正在温温柔柔地注视着涿若臾,丝毫不露痕迹地打量着涿若臾。
发质很好,眉目灿若晨星,额头饱满光洁。
耳朵也是小巧可爱,倒是有福之人,耳廓洁白干净,耳垂没有女子装饰的耳洞。
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如刀斧神功一般彰显男子隽秀清逸的气质。
他的人中线很短,喉结倒是被衣领遮盖看不明显,因而年龄不大。
他鼻梁之下便是那有着一丝上扬弧度的微薄的红唇,唇珠明显,笑起来一定极其好看。
门口的二人默默对视了一眼,确认无疑,是一个年龄不大的男子无疑,或许是来寻求刺激乐趣的。
她们唇间的微笑也扩大了一个弧度,这打量不过是眨眼功夫,足以见醉仙楼的人才济济,都是深藏不露之辈。
涿若臾右手边的女子弯了弯眉,询问道:“公子,您有什么困惑吗,或许我能为你解答。”
这面前的女子也是手段高超的很,她没有像青楼女子一般揽着客人就进去,而是不卑不亢地作出一副知心人的姿态让客人卸下心防。
涿若臾垂下眼眸,声音仿若蚊蝇一般:“我身上没有太多的钱,不知道能不能进去。”
女子听完涿若臾的话之后,脸上依旧是和煦的面容,没有丝毫的讶异,似乎来这的每个人都说过这句话,她见怪不怪。
涿若臾正低头思索要不要换一种说法来,那女子轻笑道:“公子,我们醉仙楼热情好客,您随我进去便是。”
她没有扯过涿若臾的袖口,而是极为温柔娴静地转过身,在涿若臾身前引路。
她的步伐很慢,观察力敏锐,在未曾听见涿若臾跟上的步伐之后,她便温温柔柔地转身道:“公子,随我来罢。”
声音婉转入人心肠,脸上都是正色,没有一丝一毫的旖旎,也不带任何的催促之意,声调刚刚好,在涿若臾的耳中便是一种关心之意味,正如涿若臾所见,女子恰如其分地做着一个好向导的职责。
段位太高了,若是她是男子,便早已沉溺于女子的温柔乡中,不知天地是何物了。
涿若臾抬脚跟在走得端庄贤淑的女子身后,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