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徐徐,祈徵看着令绯起身,翘起一条腿侧坐在长廊边,姿态潇洒不羁,仿佛又没有了刚才那种摄人心魄的神性。
“元今,”祈徵坐在长廊上,沉默了一会儿,“你这几年,是不是娶妻了?”
令绯:“?”
他诧异地说:“这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祈徵说:“感觉你很游刃有余,你能不能教教我?”
令绯:“……”
他无奈地笑了笑:“催莺就别乱猜了,我可没有那福分。”
“我当时坠落到魔域边缘,不慎被划伤了眼睛,”令绯面不改色地撒着谎,“这一路走来,见过几千里界域上魔、妖、人的爱恨情仇,但也没能找到个道侣,催莺别奚落我了。”
祈徵思绪霎时转到他的经历上,担忧地看向他的眼睛:“你的眼睛……我请丹峰长老为你看看吧?”
“秋谷师叔丹术卓绝,还与药王谷的二长老交好,说不定可以为你寻找医治之法。”
他言辞诚恳,然而令绯这眼睛哪能给人看到?
“催莺不必挂怀,我这眼睛不过是伤了瞳仁,待到合体期自然能够痊愈。”
祈徵顿住:“……那还得多少年?你得受多少罪?”
令绯愣住了。
“催莺……”半晌,他忍不住喃喃出声,紧紧地盯着祈徵,炙热的目光直看得祈徵不自在。
“怎的?这就感动了?”他玩笑道。
“嗯,感动极了,催莺对我真好。”令绯眨眨眼,丝毫不知羞地缠缠绵绵与他说话。
祈徵耳朵窜上一抹红,不由轻咳一声,拂袖起身,捧着那一大罐鱼食踏水而去,衣袂纷飞。
“不是饿了么?”他到了院内,方才远远地传音过来。
令绯坐在廊下,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眸色一片血红,琥珀色的瞳孔中不断翻滚着黑沉的魔气,道道脆弱却坚韧的金光守着最后一片阵地。
他的身体内,吞噬魔物所得的魔气不得元灵根消化,唯有被强迫激发的那一滴应龙之血可以压制魔气,然而这双眼睛还是会暴露他的身体情况。
他当时昏迷不醒,魔禁重伤将死,见他身体资质绝世,顿时起了夺舍重生的恶念,可惜令绯身体里的魔气率先就将他压制得不得动弹,只得缩在建木幼枝伪装成的玉簪中苟且偷生。
令绯穷得买不起任何法宝,与魔禁讲道理讲了三天,才达成交易——他为魔禁提供生存所需灵气,魔禁为他炼制可以掩盖魔气的伶仃绫。不过这家伙总觉得自己亏得不行,隔几天就要嘴里没干没净地骂令绯几句。
他侧头看着小院内高大的七色木,依稀看见一身白衣的人影在院内走动着,往玉桌上摆了些灵食酒液。
令绯不禁弯起眼,起身踩在水面上,脚下阵阵水纹,却无法浸湿他的鞋底。他一步步地朝着小院走去。
路过白玉径,抬手折了两枝粉黄的娇艳木错,抱着鲜花缓步踏入小院,轻轻放在青玉桌案上。
“这花今日开得真好。”祈徵从屋里捧了那条雪缎出来,令绯不禁挑眉。
他想伸手接过,然而祈徵已到他身后,滑凉的丝绸落在鼻骨,轻轻收紧。一双温热灵巧的,拿惯三尺青锋的手,在脑后小心地打着结。令绯披散的头发也被顺手编了个辫子,一枚水蓝色玉扣固定住辫子,垂在他肩头。
令绯微微低着头任由他动作。
祈徵放下手,不禁轻咳一声:“披头散发,总,总归不太方便。”
令绯摸了摸那条松紧适中带着些圆润可爱的辫子,勾唇笑了笑:“甚好,多年不见,催莺还是同从前一样喜欢摆弄我的头发。”
祈徵倒了一杯水酒塞进他手里,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没想到,他原来还是个惯爱打扮别人的。
看着令绯俊秀清朗的脸,那条辫子竟然也不显得违和,反倒给他添了些不羁落拓之感。
“尝尝这酒,今年明镜台大比的特供,师弟们送来后我还没喝过。”祈徵将圆润瓷白的酒壶转向令绯。
看到他眼上那条雪缎,心中骤然一些阵恍惚。
令绯看不见。
他心口有些难受,拿起酒壶塞到令绯手里,勉强笑道:“紫荆阁青履仙子们酿造的极品抱青。”
令绯其实看得见。
他看到了祈徵方才的神情,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手指缓缓地抚摸着酒壶上凸起的纹路,是一个“青”字。
令绯心里的苦涩和这辛烈柔和的酒液格格不入。酒是喜庆之酒,然而他正为自己的谎言承受着折磨。
他骗了祈徵。
令绯不想这么做,然而他必须这么做。
祈徵乃世人皆知的正道天才,嫉恶如仇长剑无情,对待邪道和魔修都向来毫不留情,更何况他一个身具异族魔气的人?
或许祈徵会犹豫,不愿杀了他,可令绯绝不愿祈徵承受千夫所指。倒不如彻底瞒着他,到时若是实在兜不住,便与祈徵一刀两断。
他誓不拖累祈徵。
令绯原本徘徊在妖域边缘,靠采集妖域内丰富的灵药炼丹谋生,他一身魔气,根本没脸来见祈徵。
然而祈徵即将在明镜台大比后结契,这消息传得大疆南北人尽皆知,令绯还是没忍住,花光盘缠寻到殷率城中。
他想的是,要亲口对仙师道一声喜,然后立刻滚得远远的。
可是见到祈徵的脸的那一秒,他脑中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期期艾艾地报出与仙师的过往。
仙师忘记他了,这其实……其实也不要紧。
最主要的是,令绯发现祈徵一点都不开心。
且他明确地感受到祈徵身上气息有些混乱,似乎是被谁污染了似的。令绯知道抬晴与不少人睡过,可祈徵也不像是因为和抬晴双修被染上那些杂乱气息。
他身上有一股晦涩沉闷的气,令绯身体中的魔气很是喜欢。
这让令绯心中担忧,于是他没有拒绝祈徵的邀请,直接跟着他回了清稽山,还厚脸皮地住在祈徵院子里。
今日三两句交谈,令绯不禁开始担心祈徵是不是生了心魔。
他的心态极其安定,但是又隐隐有一种踩在悬崖边濒临崩溃的感觉,凭借着道心勉强压制,可令绯觉得他这样实在痛苦。
祈徵难受,他也跟着难受。
令绯捂住胸口,一阵刺痛,比起魔气与龙血的厮杀来说如同儿戏,可他知道这是祈徵又胡思乱想了。
“催莺,今日怎么不见嫂子来找你?”他随口问道。
“嫂、嫂……嫂子?”祈徵呆愣住了,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令绯抬眼带笑:“怎的?你较我大十多岁,不许我叫你道侣嫂子吗?”
祈徵深深地蹙起眉,话音犹豫:“你……你这样叫我心里不舒坦。”看到令绯笑颜如花,他心脏上像沾了猫毛似的。
令绯:“好好,我不叫了,那……你的师弟,今天会来找你吗?”
“应该不会,昨日他并没见到重西,今日定是要去白雀峰问罪的。”祈徵淡淡道。
魔禁忍不住插了句嘴:“你这好兄弟真够惨的。”
却不想令绯竟然回他了。
“催莺心性单纯,总被那个人欺负。”令绯说。
魔禁:“……”
你要不要听听你小子在说什么?
祈徵这家伙可是曾经用计中计端了他们魔宗十几个堂口,一剑削掉数十个魔修脑袋后用衣袖拭剑,整个白袖子都吸饱血迹的狠人啊!!!
祈徵要是单纯,那他们家少主就是压根没有脑子的蠢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