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汤慈荣去巷子口卖豆腐的老伯家买豆腐。张伯家的大黄没有出来摇着尾巴来接他,问了才知道是,大黄养了多年,走了。
以前汤慈荣看张伯家生意好,都会去打下手,大黄总喜欢黏着他,汤慈荣经常背着张伯偷偷给大黄买火腿肠吃,想想那段日子还挺怀念的。
夏天的时候,张伯喜欢坐在街巷十字路口旁的榕树下乘凉,总爱拉着汤慈荣聊天,可能是因为杨子逸又或者是与邻居闲聊,让汤慈荣说话也变得勤快。
有次杨子逸打电话要汤慈荣到家里吃晚饭,电话打不通,最后还是杨子逸开车来接他,车开过了头,倒回去一点,杨子逸细瞧,发现树下石椅上太爷太奶们中间坐了个汤慈荣,原来搁这了。
张伯爱唠叨,对汤慈荣说:“我就是一个老人了,早晚是要入地的,变成一滩黄沙。”
“你还早,你年轻,趁着年轻就得好好去见见世界。”
又过了一年,汤慈荣从江北市读完书回来,张伯家关了门,邻居说,张伯儿子接他去享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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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慈荣完成学业回来后就一直待在了江北市,每一年都会去一趟墓园。
墓地。
汤慈荣手中抱着三束鲜花,站在汤如意的墓前。
每回汤慈荣来这,他都会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仿佛历历在目。
他蹲在墓碑前,轻放花束,手抚摸着母亲的名字。
汤慈荣回想起,整理汤如意遗物的时候,从床头柜里,翻出一个黑色塑料袋,这次没有用发箍缠着,是用了条红绳系着。他知道母亲的习惯,所以打开了塑料袋,没装什么东西,只装了个红包。
这是汤如意未来得及送出的礼物。
妈妈的红包,薄如蝉翼,爱却重若千钧,数也是最大的。
红包里,是一张纸质存单。
钱都是汤如意存下来的,汤慈荣打给她的钱,也没用,都留这了。
红包表面上写着:妈妈的心意。
而红包,里面写着:慈荣以后的新婚红包,妈,祝你幸福。
里面不好写字,但字也公正,一笔一划写的,足见诚意。
当时,汤慈荣在汤如意的床边,哭得跪了下来,泪不成泣,磕了三个头,一声比一声响。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汤如意对他的爱,都是小心翼翼的,包裹着了起来。
“妈,我过得很好,您不用为我担忧了。我读完博士后在江北市定居了下来,成了苘信大学的一名教授。”汤慈荣每次来母亲墓前,都会忍住不哭。他会跟汤如意分享一年内的日常。
汤慈荣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惋惜,继续说道:“我还把当年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出租屋买了下来。可是,妈,我怕是守不住我们住的那个家了,地被征收了,马上就要拆迁了。”
汤慈荣抬起头,看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微笑着说:“妈,我要走了,去看她了。”
他站起身,转身离开时,又走向另一块墓牌,犹豫了会,深深地鞠了一躬,将手中第二束鲜花放在牌前。
从前的种种苦衷和无奈也变成了释然。
天边夕阳红成了一片,汤如意旁边的那块墓碑上,碑上刻着的名字是汤大志。
寂静的墓园中树立着无数的墓碑。
他路过陌生的墓碑,最终站立在令他怀念的墓牌前。
隔着数年光阴,他对她的感情如一不变。
汤慈荣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眸光代替心里无尽的思念,“舒有季,我来看你了。”
他额头抵着冰冷的墓碑,随后,唇瓣轻触碑角,唇轻柔印上,目光深情。
这一吻,如春风拂花,轻轻摇曳。
汤慈荣在墓碑前说上半个小时,报备了些他的日常,说完,又安静的坐上半个小时后,他准备离开,却踌躇了会儿,“今年的茉莉花格外香。明年我再来看你。”
他走得很缓慢,步子略显沉重。
汤慈荣离开后,舒有季墓碑前的茉莉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渐渐消散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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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子逸每年去普华山,汤慈荣都会跟着去。
普华山百灵,香客们需要诚心诚意,爬过长长石阶,经过祈福树,挂上许愿带。入了门,走进庙中,院里方丈手握拂尘,指引香客入殿参拜 。
方丈看着眼前的汤慈荣,欣慰道:“你跟我来。”
方丈在前方带路,穿过竹林,来到一间斋房,他推开房门,“请。”
“多谢。”
方丈身后新来的小和尚疑惑道:“方丈他在这是做什么?”
“抄往生经。”
小和尚一愣,“方丈可知,他为何坚持抄写。”
“痴人。”方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人去已空。”
方丈永远都记得当年,汤慈荣跪在雨中的场景。
庙前,他向神祷告,可神根本不怜悯他,怜悯他的只有雨。
他依旧不死心。
一年里的寒冬季,漫天飞舞的雪花,汤慈荣迎着风踏着雪,一步登山,只为抄写往生经。
方丈眯了眯眼,“山之外,未留人,人却入山。”
“情生于心,只为一人。”
方丈带着小和尚离去。
夜色渐暗,烛光侧,汤慈荣坐立碳火旁,手抄得早已僵硬。
对此,他习惯了这件事。
完毕后,汤慈荣就与杨子逸下山回家。
这庙很灵,他们平安上山又平安下山,连备着的感冒药都没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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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学生们放寒假,老师同样跟着放假。年夜饭汤慈荣是在杨子逸家吃的,他也不用干什么活,杨子逸说是练手艺,学好做饭,以后边抓住媳妇胃边照顾崽。
厨房里动静不小,最后,年夜饭汤慈荣只肯杨子逸做两样菜,剩下的自己弄。
杨子逸没脸没皮的撒了一个娇。
汤慈荣细想了下以前,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面对现在棘手的杨子逸,也只能宠着。
窗外雪无声无息地落下。
雪花纷纷扬扬,如同无数洁白的小精灵在空中跳舞。
饭后,杨子逸带李凉去看烟花了。
汤慈荣回了家。
街头灯火阑珊,鹅毛大雪纷飞,越下越大。
“她最思念的地方是家吧。”汤慈荣心想。
汤慈荣打车去了舒有季的家,他下车后,走到一栋豪华的别墅外。
他站在围墙外的路边,目光很快被花园里少年的身影所吸引。
正是舒有季的弟弟,舒宇池。
花园里玩雪的舒宇池被宋佳喊进了屋:“快进来,回屋里去,外面也不怕冻着。”
舒庭正看着舒宇池两手冻得通红,蹙眉:“别玩雪了,感冒了就不好了。”
舒宇池从小就被家人宠惯着,自是不怕他们,只高兴的拉着外公出来,“外公外公快瞧,我的雪人堆的好看吗?”
宋晓城顺着外孙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花园一块空地上堆了个小雪人。他笑眯眯,夸赞道:“好好好,宇池不错!”
舒宇池被夸了,笑出声:“那姐姐也会喜欢吗?”
这话一出,半刻的沉默。
“我堆的雪人看向的方向是姐姐的房间,姐姐也一定能看到我的雪人。”
下一秒,他眼中浮现出失落的神情,低喃道:“不知道姐姐会不会喜欢,我堆的雪人。”
曾小梅端着姜茶过来,拿给外孙一杯,摸了摸他的头,红着眼,笑着说:“肯定是喜欢的。”
南方下雪的情况很少,只是近年冬天都会下点雪。
“有有见雪就乐,怎会不喜欢。”
舒宇池眼里泪花闪着光,看着雪地里的雪人,心里委屈巴巴:“外婆我想姐姐了。”
汤慈荣抬头看向二楼紧闭的窗,房内薄薄白布垂下,遮掩住房间内所有的物品。
“放心。”他补了句,“他们都过得很好。”
转身离开,白雪皑皑的雪地里,他像一只迷途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