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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其罪五十六 · 挟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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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既至,夜幕刚罩上皇城的顶空,宫里的气候就凛冽下来。

戌时初,夜宿打更的梆子在中庆殿外空脆地敲响,引姜湛在御书房里抬起了头。

眼见殿外明艳无比的红墙金瓦已在阴黑之中变成了曲折迷宫,他竟觉那每一条甬道里,似乎都蛰伏着冰冷的暗流。

太安静了。

他坐在兽头铜炉边烤火回暖,从殿中滴漏上收回目光,把僵白的十指更靠近了铜炉一些,待指尖被热气烤到微微发红,才又翻手继续烘起手背,可垂眼见炉中炭火不断跳动,他不免又心烦意乱,终于还是皱起眉来,看去了殿门:

“戌时都到了,裴钧的谢表还没呈上?”

戌时是宫门落锁的时刻。宫门一旦落锁,这一日就不会再有奏报递进来。

胡黎很清楚这话语中暗含的不安和失望,却不得不在姜湛身旁低着头道:

“回皇上话……奴才刚看过了,还是没有。”

朝中官员停任期满,需要从吏部领回自己卸任前交付的一干身份印信、通行牙牌,以便复任后在官中行走。在吏部签批了官员复任的文书后,官员是一定要恭恭敬敬写好表文,叩谢皇恩宽恕罪过的,而这篇表文总需在复任日前呈入宫闱,方能表示对皇帝的敬重。

裴钧次日就该复任,却到了此时都不呈谢表,宫门落锁,他也再没了机会呈来,这便是无视皇恩,驳了皇上宽恕他的好意,往严重了说,这足以让他再被治一个大不敬的罪过。

而裴钧原本就是因藐视法度、不敬天子被杖责停任,此罪一经累积,下一个等待他的惩处,也许就是退官削爵,贬为庶民。

但此时,左右他这一命运的签令,就藏在胡黎袖中的暗袋里,而胡黎一直瞒到了眼下时刻都没有呈给姜湛,不过是为了等待蔡延从宫外给他传来些消息,让他也能辨一辨眼下的形势。可一直到方才宫门落锁之前,蔡延传来的口信也只是让他拦住裴钧觐见,对于那签头上所写的“吴启明”三个字,竟是什么都没有多讲。

——此人究竟是谁?为何被裴钧握在手里,又为何令蔡延如此防备?

胡黎一夜当值,没有时间去查阅官录更迭,便猜不透裴钧眼下为什么放着要回自己官位的谢表不写,偏要在此时此刻带一个不知有什么用处的州官入宫面圣,可既然此事发生在百官上阙之后,这州官又恰好在上阙的百官之中,那这件事,便很可能与他们上告的蔡延有关。

眼下,蔡氏党羽已大多被燕阁诗案牵连入狱,百官上阙又参了蔡延勾结地方贪污赁权的种种罪证,刚入主大理寺的张岭还送来了要将诗案主犯蔡岚斩首的罪单,这种种情形,都一步步把蔡延逼到了死角。

如若今夜裴钧再添一把柴火,当真要将蔡氏覆灭,那从今往后,朝中能与裴党一争的,就只剩张岭一干清流了。

可对于胡黎而言,要论争权夺利,清流的手段到底不如蔡氏,也从来不屑与宦官相交,从他们那里,他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而若是裴党独大,又拥戴晋王,有了宗室和兵权参与其中,这宫中的权和利或然又会因此消减下去,他就无法稳住从前那三党并立时的平衡了。

在胡黎看来,只求公正的家伙们是永远无法左右权柄的。一旦这朝中三方的角力之中缺了裴氏或蔡氏任意一方,那清流很快就会被剩下一方凶猛的乘胜追击给连带冲垮,而这剩下的一方如果是蔡氏,那蔡氏必然会再次架空皇权——如若他们还认姜湛这个皇帝,那胡黎兴许还是这大内的总管,但至今为止,姜湛和太后在诗案之中对蔡氏的彻底抛弃、任自生灭,却应早已令蔡延无比寒心。

胡黎自问,如果他是蔡延,或许是极有可能让昔年的夺闱废储之事重演的……

到了那时,姜氏皇族仍有别的宗室幼子可立,那这龙椅上坐的,还会是如今的姜湛吗?

而若是蔡氏被斗垮了,独剩下裴党来压制清流,裴钧又势必拥立晋王上位,那也会叫这宫中彻底没了他胡黎的天日。

所以,唯有裴蔡继续相争,保得姜湛继续坐在这龙椅上,他胡黎才能保住自己。

想到此,胡黎迟疑道:“要不,奴才领人往忠义侯府瞧瞧?兴许裴大人只是——”

“只是什么?他能是什么?”姜湛从铜炉边收回了手,冷着脸打断了他,“他的命,朕已经饶了一次又一次,可他却是一再、一再地来触朕的霉头……他三个月不吭声,三个月躺在忠义侯府装死,装得满朝上下信以为真,装得叫朕都以为他即刻就死,谁知三个月过去,朕等来的是他造案弄权!朕等来的是他让百官上阙!胡黎,你还看不出来吗?他检罪奉杖、搅扰朝纲,给朕招来了种种骂名,统统都是为了晋王!他是铁了心要和朕作对,宁死都不愿做朕的臣子了,你却还要上赶着问他回不回来?你是想把朕的脸面,埋进泥巴里吗?”

“奴才不敢!不敢……”

胡黎见他发起怒,怕是又要治了裴钧的罪,想了想,便还是将手伸入袖中,正待拟出个说辞来呈上裴钧递来的签令,不料,一个侍卫却忽而跪在殿外,高声禀报道:

“启禀皇上,文德殿起火了!眼下火势已然变大,宫里人怕是扑灭不了,便去请火班营运机筒入宫了。”

文德殿有架阁库和制敕库,存放着立朝以来许多的诏令文书,这一烧怕是要叫诸多契约政诏都化为灰烬,若非意外,则值似销毁之举,此事便非同小可。

姜湛一惊,站起身来:“各殿一贯有人值守,怎么会忽然起火?”

那侍卫慌忙道:“回皇上话,殿门侍卫发现是有人纵火,眼下已然抓到了纵火之人。”

“纵火?何人敢在宫中纵火,还一烧就烧去了文德殿?!”姜湛离开了火炉的手指已经再度冰凉,此时却顾不得冷,抬脚便向跪在殿外的侍卫走去,顷刻间,从宫道内刮来的寒风扑来他身上,立时将他冰白的戾容都盖上层霜。

跪在他脚边的侍卫不敢抬头,只顿顿禀报道:“那纵火者说,他是受了裴、裴大人的指使,才在文德殿放火的。”

“哪个裴大人?”姜湛的声音在发抖,脚步虚浮地往他面前走了一步,“裴钧?!”

侍卫当即伏叩下去:“回皇上话,正是。”

“……反了,反了!他这是要做什么?”姜湛的脸上顿失血色,当即叫道,“胡——胡黎!”

“皇上。”胡黎吓得连忙跪地,这时再不敢从袖中掏出那签令来,哆嗦磕头道,“皇上有何旨意?”

姜湛秀目急转,嗓音发颤地下令道:“去,令禁军即刻护卫皇城,再叫皇城司围了忠义侯府,把裴钧给朕押进宫来!朕倒要看看,他敲锣打鼓地折腾了一日夜,到底要唱个什么大戏!”

禁宫的金钟被洪亮地敲响。七声钟响之后,戌时正,一列火把自皇城东侧的司崇门急奔而出,在月夜下照耀着三百个身穿紫纹窄袖衫的带刀侍卫来到了忠义侯府,将裴钧的家院重重包围起来。

“撞门!”

为首者熊腰猿臂,抬手一招,他身后的侍卫便猛地结阵向府门撞去。

砰!砰!!

门前黄灯在狂风中猛摇,摇得街巷光影混乱。忠义侯府的大门一经撞开,侍卫的脚步便凌乱沉重地砸入前院,霎时惊醒了睡在门房值夜的六斤。

少年惺忪地披衣出来,双眼即刻被火光和银刃映亮,吓得慌慌张张奔去了东院,一把推开裴钧的卧房叫道:“大人,不好了!好多兵爷闯进咱府里了!”

钱海清正坐在这屋中的外间写信,被这话一惊,连忙搁下笔看向里间,而里间的床榻上,裴钧还窝在帐中看那册《戏说文史》,这时闻声捞开了纱帐,只穿着素白的中衣从被中坐起来,将手中的书册放在了膝上,皱眉问了句:“哪儿来的兵爷?”

可窗外已然传来冷喝:“裴大人,我等是从皇城司来。今夜宫中有文德殿二库失火,火势其大,皇上恐为奸人阴谋,便让我等奉命前来,押裴大人入宫问话!”

下一刻,也不由裴钧出声分辩,紫衫的侍卫们执着火把闯入了这间屋子,粗蛮地推搡开钱海清和六斤,一把就将裴钧从床榻中抓扯了起来,叫他膝上的书册滚落在榻边铜盆里,顷刻就被炭火卷燃了封皮。

在六斤和钱海清的阻拦拉扯下,裴钧只来得及将手边的罩衫套上双臂,还不及穿上靴子,就已经被侍卫们扯出了屋去,很快地带出了忠义侯府。而此时此刻,当他起首望向漫天乌幕时,竟也确然看见了天边皇城方向的那一道盛烈的光束——

虽不见火,那及天的光晕却好似透云而下的红河一般,毫不吝啬地染亮了这片万古如一的长夜。

裴钧目含如此光彩,眼睫轻轻地眨动了一下,接着便由身后的力道一推,被迫动身朝皇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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