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窗户外飘起袅袅炊烟,渔家唱晚从二次的诗歌来到了三次的世界。
周隐站在二楼平层上,倚靠着护墙,红砖掉下漆皮,墙上斑驳着酷夏。
“你上来干嘛?”
祝瑜和周隐平时交汇处只限于厨房,自从二楼有他后,除了晒衣服外他很少踏入这块方寸之地。海风吹起衣服,犹如迎风的帆。
祝瑜站在铁皮屋檐下,凝望着他。少年肆意昂扬,橘黄色的落日余晖在他身后布光。
“替某人省1.5块。”
他晃了晃手里的葱,海风掀起他凌乱的额发,露出眉骨下一双倦懒的眼。嘴唇微微勾起,眼中兴致戏谑的精光比任何都明亮。
“切。”
祝瑜无语。
第一次买菜又不懂,卖菜阿姨看主顾买的多就热情地送了三束葱给他们,瞧见标牌上写着葱五毛,他就二话不说转了一块五给老板。没想到竟遭到了周隐嘲笑。
周隐盘着腿坐在新的泡沫箱旁边,里头已盛满了土,他用手指扣出了几个小坑,把葱栽了进去。
“我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一块五赚回来啊周老板?”
祝瑜用脚推来了一箱泡沫箱,泡沫箱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白色的箱子里圣女果虽奄奄一息但表面比之前水润了很多,叶片蔫垂却仍倔强地支棱着,看得出来有人在照料它们。
周隐听出了祝瑜的反讽。他仰头而去,头发就那样随意散下,遮住了大半张脸。试过很多植物,但连多肉他都养枯了。
嘴角微抿着不爽,又看着新栽的葱苗歪歪扭扭扎进土里,他只好躺平任嘲。
祝瑜蹲了下来,透过果叶的缝隙去端详周隐的吃瘪,只觉得他有这些小表情很可爱……心下难掩那种想要贴近他的心绪,胆怯地遮掩恨不得把他揉进骨子里的亲近。
可他一看见周隐就有些迟钝——
“我们一起把它养好吧。”
祝瑜跨出一步,脑袋从对面前探过来,周隐一怔,面前少年笑意明媚,心里忽然激荡一瞬。蹲下身时,少年松垮的领口滑出一截瓷白的锁骨。
周隐喉结滚动,稍纵即逝的理智让他立刻撇过头去,把拉链拉到最高,拽着拉链头到鼻尖,只露出一双从发梢若隐若现的心虚的眼睛。
天热让人心燥得很。
而对面的祝瑜则垂眸懊恼自己的心直口快。
或许周隐不明白,可他心知肚明自己的罪恶。少年实在没有按捺住自己的生理激素,暧昧的海风是个罪人,明知故犯的罪人。
“对不起,胡说了。”
祝瑜抱着自己的膝盖道歉着。
周隐双手撑在身后,身体微微向后仰倒地观察着这个别扭的少年,他总是在浅尝辄止地试探自己与他的关系,心里貌似真的想和自己做兄弟一般用心与自己相处。
这有什么,既然他用心了,他就绝不会辜负他的心意。
“好啊,一起等它茂盛。”
祝瑜抬眸而去,橘光下的少年眉眼深邃,波涛万顷的光凝聚在他的眼海中,世界就在他的眼中浮光跃金。惬意的夏日晚风在彼此之间波荡——
周隐再次瞄见晚风鼓动着对面少年松动的衣领,此刻的视野该死地像是薄荷水清冽,从上往下看得清楚祝瑜那流畅宛若锐化的肩颈线。
周隐逼着自己按捺住想要去抚摸那完美的皮肤的欲望,像是吸血鬼对血有着生理性的冲动一般,他想知道肤若白雪的祝瑜抚摸上去是什么样的。
躁动不安,蠢蠢欲动…
然而指腹只能扣着掌心,什么都不能做地默默攥紧了拳头。
祝瑜的脸贵气浓丽,优雅淡漠的眼色勾诱如猫,抓人心肝,他的唇比圣女果来得红润,仰头抬颈突出的喉结还动了动。
周隐忽然摘下了一颗圣女果,放在祝瑜嘴边。
鬼使神差的行径不明,等周隐恍然清醒过来时手中的圣女果已经抵在了祝瑜的唇上。
两人相视一望……海风吹开了少年的发,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祝瑜抬眸瞬间圣女果已被周隐收了回去,他微张的小嘴只能轻咬下唇缓去难为情。
倏尔间,周隐仓皇将果子塞进口中,酸涩在舌尖炸开的瞬间,他看见一双美到能让人忘记一切的双眼,像星星,像平静海面,像此刻喧嚣戛然而止的倏忽心动。
疯了…自己绝对疯了。
“怎么可以偷吃啊。”
他故作镇定地咀嚼,明明酸得眯起眼:
“你……你管我。”
“好不容易养回一点,你不出力就算了,还糟蹋我的劳动成果。”
周隐挑眉:
“有付出才有回报,我吃了它,它才会知道人类喜欢它,就会更拼命地茁壮成长,毕竟长得越甜,人才会越爱它。”
“谬论。我养它并不乞求它能回报我,它不死我就开心了。况且每一种生物在一开始都不是为了人的评价而存在,它的存在远高于人类赋予它的意义。”
“可它在人类世界,就一定会遭到人的评价,好吃或难吃..甚至有光它是否美丽的定义也来自于人吧?”
祝瑜一怔,他们何尝不是呢……周隐身体上的伤疤,自己道德上的污点,何尝不是一种人为的存在呢?
“可这就不对啊。”
指腹摩挲着叶片,叶子很小但它仍可以在夏季顽强活下去,祝瑜无力但仍要反驳道。
“是不对。你又有什么办法?”
“你能做的只有逃避,不是吗?”
“但是,祝瑜…”
执拗的少年分寸不让,周隐看着铁硼上的铁台夕照,铁锈和此刻夕阳相似,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少年的执拗,喃喃道:
“海岛面朝大海,在广袤无垠的海天面前哪还有美丑,一望无际里只有漫漫的海浪。”
周隐说着,起身站了起来远眺着家门口远方一望无际的大海,舒了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又说道:
“当人太渺小时,人就看不见人了。如尘埃一样,谁又在乎谁呢?”
“所以我外婆总说,人要吹海风,忧愁与云散。”
祝瑜仰头看去,风中夕阳下的少年笑容浅淡,不经意流露出来情感的目光比宝石珍贵。
黄阿嬷此刻在楼下喊了一嘴,周隐转身离开时,低头看向发愣的祝瑜,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揉了揉祝瑜的呆脑袋,这人天天在想什么?时而别扭时而感性,感性到别扭的程度令人觉得很有趣。
“周隐。”
“干嘛?”
“谢谢。”
“神经。”
祝瑜抱膝,目光盯着那颗成长的果子想——圣女果只能给周隐,若最后不是落入他的掌心,他宁愿毁掉。
“走吧,吃饭了。”
站在夕阳下的祝瑜望着周隐下楼而去的背影,他应该多看看海和天空,他不该狭隘地框限这个世界,当然这世界也不该把自己圈进逼仄的角落里,大海一旦框限起来了——它会是川河湖海,但唯独不是自己。
正式开学了,高二的日子就要重新循环一遍,十七岁的灯摁下又拨起了。
操场上除了高二,还有高一在上体育课,红绿色的操场上大家歪七扭八地上着体育课,没有体育课时想得要命,真上了炎热的夏天又不是懈怠的借口,体育老师一嗓子下去,大家垫球,传球仰面朝天,排球在天被传来传去,结束后,有些人跑回了教室,还有些凑人一块打排球。
程歌邀请了祝瑜,祝瑜摇了摇头,他不喜欢流汗,现在他的脸颊泛红,晒红了的玫瑰色鼻尖渗出汗珠一颗一颗。难受得要命……
“学长!”
“哎哟我去……”程歌一脸难搞的模样看向周隐,周隐手中正转球看向了林清淮,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我们一块打球吧。我这里有几个同学也想打。刚好能凑十二个人。”
祝瑜托了托镜托,带着漫不经心的口吻问到:
“你好像不喜欢那个学弟?”
程歌擦了擦汗,一脸难说的表情:
“这小屁孩喜欢周隐。”
祝瑜倏地抬头,本以为只有自己看出了那少年暗戳戳的心思,但没想到周隐知道。
那他一定……祝瑜莫名失落了,周隐并不是一个对情爱一知半解的少年,他懂得自己对同性是怎么感觉,他对林清淮甩开的手和那抗拒的退后,他不喜欢同性。
烈日下脊背竟窜起一股冷意,祝瑜想躲进角落里把自己埋了——做什么春秋大梦,竟在脑补什么少女梦,他对自己的好全是因为自己是他张沾亲带故的“室友”。
“学长!”
别人一个扣球过来,周隐为了避开林清淮的站位,鱼跃救球的同时,结果手腕擦刮而过,他发出沉闷一声,面露些许痛苦之色。
祝瑜听见动静,猛地起身。
周隐不让林清淮碰他,他只说没事。自己离场走远,林清淮想要追上,却被程歌拦下:
“他同桌过去了,你就别跟去了。”
周隐自己来了医务室,看见里头似乎没有老师在,他郁闷地握着自己手腕本想转身离开。就在此刻,手肘被人牵住进了医务室里。
“松手,我看看。”
周隐坐在病床上,祝瑜登记后拿来药箱,看着周隐一副出神望着自己的模样,他就已经把自己劝好了。
他与他,尽量保持距离。一年后,桥归桥,路归路,山水不问海天。
周隐此刻很是听话,他慢慢松开了手,显露出手腕处红肿一大片。祝瑜擦拭他的伤口看去,劲瘦的手有些粗糙,手背青筋布满,他的虎口随着手指的轻微晃动若隐若现,抚去掌心时手茧还刺痒着祝瑜的神经。
“是不是很痛?”
喉腔紧涩,呼吸滞顿…周隐一时忘了他的夏季。
贴上膏药,祝瑜刚抬头才发现周隐一直凝望着自己。少年背光,身体轮廓勾勒出朦胧的光线。他看不清周隐的面容,只觉得像某夜里梦的光影笼罩。
“干……干什么?”
日光缱绻,室内的气温适宜,紧闭的室内隔绝了一切喧杂的声音,海浪没有,海风没有,人声亦没有,有的只有撞击自己鼓膜的心跳声。
“你为什么不回教室,而是要留在操场看我打球?”
祝瑜正揉着周隐的手腕,听他问完忽然动作一顿,心跳砰砰直跳,嘴中就像灌满了海风,结巴道:
“我哪…谁,谁看,谁看你了!”
少年腕间的膏药透着薄荷凉意,却在他指尖发烫。
做贼心虚的心慌乱得要命,反复推着自己的镜框而不自知。周隐勾着恣睢挑逗的笑,身体前倾而来,语气认真低沉:
“祝瑜,我对人的视线很敏感。你的每一次目光我都知道。”
而祝瑜眼神飘忽不定,神色慌慌张张,视线从他的眼看到了他的唇,又从他的唇看到了他的鼻尖——
“你,你胡说我看你。”
娇矜公子破防的瞬间满足了周隐,吃瘪的模样让周隐受伤时烦闷的心绪神奇地消散一空了。
周隐禁不住他的可爱地笑出了声:
“白痴。”
说着,周隐揉了揉祝瑜的脑袋,握着祝瑜替自己包扎好了的手腕心情愉悦地离开。
少年的恶趣味往往一句话就够了。
“周隐!”
祝瑜把手覆在刚刚被揉过的地方,心里感觉被周隐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