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过后,叶时礼再次醒来时,眼前是一片单调的白色。他迟钝了好几秒,看清周围的一切,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医院。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待着。
叶时礼有些怔愣地躺在病床上,缓慢回想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阴暗屋子里曲央之紧闭双眼的苍白面孔。
叶时礼想要按铃,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动不了,手臂上插了许多输液管,浑身使不上力。
等到医生护士过来检查时,叶时礼张张嘴,想要问曲央之的情况,只是他嗓子干涸,撕扯着痛。喝过水后,才能勉强开口,只是声音嘶哑难听:“请、请问,和我一起过来的……那个男生呢?”
但医生护士避而不谈,没有人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你家里人快要过来了,你有什么可以问你家里人。”
叶时礼心中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在许久未见的母亲出现之后,变得更加强烈。
叶时礼的父母都是科研人员,平时很忙碌,一年到头没有回过几次家,常年待在研究所实验室。
叶时礼小的时候,家里还有阿姨,等他长大了,就把阿姨给退了,自己一个人独立生活。也因此,叶时礼和他父母之间始终有种冷冰冰的距离感,一堵无形的墙隔阂在他们之间。但他们谁也没有改变这种情况的想法。
叶时礼深知,如果情况不是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他的父母是不会特意过来看他的。
穆女士推门而入的时候,叶时礼正拧着眉回想当时的情形,那个歹徒全身蒙得严紧,自己根本没有看到他的长相,更别说知道他是谁了。
“醒了。”穆女士进门,随手把果篮放在床头桌上,在对面的床上坐下。从叶时礼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她交叠着放在膝盖边上的双手。
手指上没有戒指,大概是因为戴着戒指不方便做实验的缘故。
“妈……”叶时礼的声音依旧嘶哑。
没等他开口,穆女士便道:“你刚好昏迷了33天6个小时。”她一如既往地习惯用数字精确描述事情。
看了叶时礼一眼,她继续道,“要告诉你两件事情,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叶时礼难得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丝疼惜的意味,没等他细看,便又消失了。穆女士还在等他的回答,叶时礼回过神来,轻轻点头:“你……尽管说吧。”
“你成了个Omega。”穆女士语气平静道,“正值分化期,你的腺体被注射入大量的违禁药物。而且——
“变化不可逆转。”
闻言,叶时礼心中一惊,下意识想伸手摸自己的腺体,可是手抬起来几厘米后就无力地落回到病床上。当初那名歹徒想要把那液体注射到曲央之的腺体内,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自己会由Alpha变成Omega,对于本就是Omega的曲央之,伤害可能会更大。
空气静谧了十几秒,叶时礼把事情理顺之后,冷静地问:“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就是,按照之前两家的婚约规定,你和曲家小少爷的婚约也不做数了……”
叶时礼抬头看向她。如果按照婚约上的规定,的确如此,但他当初和曲央之约好了……
“解除婚约的事情,曲家父母说就是曲央之主动提出来的。”穆女士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次没再给他思考的时间,“提出解除婚约后,曲家一家出国了。”她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领居家的平常小事。
两人之间一片静寂,迟迟没有人说话。穆女士准备站起身来离开,“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叶时礼问出了他一直都很担心的事情。
穆女士看向她的儿子,心中难得叹了一口气,“他父母说他身体健康,一切如常。”
叶时礼的神色由始至终没有太大变化,穆女士站起身来,“我同事说实验出了差错,我得赶着去研究所看看,等下我再过来。”她走到门边,突然想起一件事,转过头道,“过几天,你父亲交流完项目回来,可能会过来看你。”
叶时礼点头“嗯”了一声。
关门声响起后许久,叶时礼这才回过神,他试着动了动自己脖子,小幅度可以,但只要动作稍微大一点,就做不到了,后颈处一片麻木。
他回想着从穆女士口中得知的这三十多天里发生的事情,看着天花板单调的白色,对这一切依旧没有实感。
他成了Omega。
曲央之提出解除婚约。
自己当初所担心的小概率事件发生了,只是曲央之没有做到他们之间所承诺的。
脖子动不了,叶时礼只能直直地看着医院白色的天花板。半晌,眼睛酸胀,他疲惫地闭上眼,沙哑着喃喃道:“骗子……”
他的声音很小,空旷的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
很久以后的叶时礼偶尔不经意间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时,都会控制自己转移注意力,不要继续回想。
因为实在太过狼狈不堪了。
医院里待着其实很没意思。
他也不清楚是Alpha变成Omega这件事奇怪,还是他被自己的Omega发小未婚夫抛弃这件事可怜,亦或者他为了救未婚夫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很能吸引人类的八卦好奇心……
或者以上皆有。
叶时礼总能收获到别人或探究或怜悯或八卦的眼神。他其实不是很在意别人想法的性格,但这些眼神总是提醒着他,让他想起曲央之。
他醒后不久,在医院待了一段时间,恢复到能够生活自理了以后便出院回到了学校。
这段时间里,叶时礼为救曲央之由Alpha成了个半残缺的Omega,曲央之随后退掉婚约出国的事情,早已传遍了学校。
叶时礼回学校的那天,恰好学校模拟考,他也一同参加了考试。模拟考的成绩很快就出来了,叶时礼的成绩没有丝毫的下滑。但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流言蜚语的盛行。
模拟考试卷发下来的时候,某位Alpha低声嘲讽道:“成绩好又怎样,还不是被人给甩了。”叶时礼接过试卷的手一滞,但他还是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没有给对方一个眼神。
人们向来热衷于议论与自己无关的八卦。再加上追求曲央之的Alpha众多,两人毫不遮掩的甜蜜恋情让人多么眼红,那此时落井下石的感觉就让人多么痛快。
而且叶时礼在学校的形象一直都是待人冷淡,颇有距离感的年级第一,说好听点是高岭之花,但心思狭隘,不了解他的人则觉得他是恃才傲物,瞧不起人。平时很难挑得出他的明显的错处,现在自然也乐得看他笑话。
当然,其中也有怜悯同情他的人。
但无论哪一种,叶时礼的遭遇都大同小异。
被其他年级其他班不相熟的人跑到教室,到他的座位前明知故问他和曲央之现在的关系。又或者在去教师办公室交作业的路上,被路过的人指指点点。
和在医院时候一样,周围的人一遍遍地用各种方式提醒他——曲央之离他而去了,曲央之抛弃他了……对于嘲讽和怜悯,叶时礼可以不放在心上,也不屑于放在心上,他是个有自己骄傲的人。
可是,对于曲央之,他不能不放在心上。
*
叶时礼不是没有想过去找曲央之求证,毕竟当初两人说得好好的,不会因为分化的问题而分开。如今多年的感情在ABO分化面前脆弱得像薄冰一般,被远处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小石子击了个粉碎,这始终让叶时礼觉得自己是在梦里一般。
而他还在噩梦中没有醒来。
然而,叶时礼一遍遍地给曲央之的手机打电话,发短信,发微信,发□□信息……所有的所有都没有得到回应。
而同时,漫长的康复期内,医生开给叶时礼的治疗腺体和调节身体激素的药物中不可避免地含有让人暴躁的成分。叶时礼被迫主动服下这些会让自己失控,变得不像自己的药物。
冷冷清清的客厅里,提示无人接听的语音一遍遍地响起,叶时礼又一遍遍地打过去。
手机屏幕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眉头紧锁,双唇抿成一条线,往日所有的冷淡疏离,都不见踪影。
精神高度集中,过分紧张焦虑,叶时礼的大脑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下意识双手扶额,“啪”地一声响,手机掉到了地上。
手机掉落在地依然没有打断那头还在响着的残酷声音。碎成了无数道裂痕的手机屏幕上,是满屏红色标记的未接电话。叶时礼艰难弯腰,想把它捡起来。
旁边却伸出一只手把它取走了。
叶时礼回头,半晌反应过来喊了一声“爸”。他太过于专注,没察觉到门开了,也完全不知晓父亲的到来。
许久不见的叶先生站在叶时礼身旁,他看了看满地的狼藉,又看了看明显状态不对的叶时礼,拿着手上破碎的手机,平静开口道:“这手机不能要了,换一个新的吧,手机卡也顺便换了。”
没给叶时礼回答的时间,他继续道:“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给你办手续转别的学校吧。”
良久,叶时礼答了好。
在高考前的几个月,叶时礼从这座待了十多年的城市,待了两年多的学校转去了隔壁城市里的一所重点高中的重点班。那里没有什么人认识他和曲央之,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那些过往,更加不会时时刻刻提醒他这些事情。
新学校的学习氛围很浓郁。到新班级时,连自我介绍都不需要,叶时礼直接在那张空桌子处坐下。
班级里充斥着高考前的紧张氛围,同学最多感慨新来的转学生长得好看,但在高压环境下也提不起多少好奇心。
最后的高中岁月里,这种疏远而陌生的环境,让叶时礼奇迹般平静下来。
就这样,叶时礼继续按部就班地渡过了最后的高中生涯。
他的高考成绩足以让他选择自己喜欢的学校和喜欢的专业。因为这次意外的缘故,叶时礼的父母难得对他多了点关心,但他们也很快就放下心来了。
毕竟在所有人看来,叶时礼按部就班地上大学,拿最高额的奖学金,因为同样的科研兴趣结交了一两好友。除了没有来一场大学校园恋情以外,和普通的大学生没有太大的区别。
然而,他们没有看到的是,叶时礼曾在某天清晨醒来,在抽屉的深处拿出一瓶没有贴任何标签的药瓶。白色的药片倒在手心,被叶时礼全部放进口中,生硬咽下。
那种强烈的苦涩感刺激着他清醒过来。
叶时礼连忙跑到卫生间催吐,满嘴的苦涩还有胃酸的味道,让他更加难受。等到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叶时礼才停下来。他抬头便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目光只停留一瞬,便立刻移开。太过于不堪了,包括“是不是我变回Alpha,你就会回到我身边”这样荒谬的想法。
处理掉药瓶,叶时礼在心里嗤笑这个想法,同时也嗤笑产生这个想法的荒谬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