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推开,赵铮端着一个粗陶碗走了进来。
碗里是熬得奶白浓稠、散发着诱人鲜香和热气的生滚鱼片粥。
他好似一夜未眠,眼底是浓重的青黑,下巴也冒出了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极致的疲惫和紧绷后的虚脱之感。
当他看到床上已经睁开眼、正在抚摸自己脸颊的阮玲珑时,那双布满血丝的深邃眼眸骤然亮起,如同拨云见日的寒星,瞬间燃起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激动。
赵铮端着碗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微微发白,脚步也顿在了门口。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凝滞了。
晨曦的光束穿过门框,将细小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也清晰地映照出两人眼中的复杂情绪。
阮玲珑看到了赵铮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劫后余生的庆幸,看到了他深不见底的担忧,也看到了一丝了然,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
唯独没有她害怕看到的恐惧和排斥。
赵铮则看着阮玲珑褪去大半毒斑、恢复了些许生气的脸庞,看着她眼中残留的惊惶和一丝果决,更看到了那双清亮眸子里,倒映着的、自己同样复杂难言的身影。
沉默在小小的卧房里蔓延,唯有鱼片粥的香气固执地弥漫着,带着人间烟火的暖意。
最终,赵铮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却带着一种异常沉稳的力量。
“玲珑,你醒了?”他迈步走近,将温热的粥碗放在床头的小木几上,目光沉沉地落在阮玲珑脸上,没有半分闪躲,“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阮玲珑轻轻摇了摇头,喉咙有些发干,暗自握了握拳头,“不疼了,就是有点累。”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窗台那盆野兰,又飞快地收回,带着一丝试探和不安。
赵铮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那盆兰草,眼神微动。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卸下千钧重担,然后在床沿坐下,离她很近的位置。
“昨夜……”他开口,声音低沉,目光坦诚地直视着阮玲珑的眼睛,“我都看见了。”
阮玲珑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被褥。
“那些绿色的光,像山林的精灵,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你包裹住。”赵铮的语调很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个亲眼所见的事实,他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深的震撼。
“它们救了你。把你从,阎王爷手里硬生生抢了回来。”他说着,停顿了一下,粗糙的大手抬起,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轻轻拂过阮玲珑鬓角残留的泪痕,又抚上她褪去毒斑后显得格外脆弱的脸颊。
“玲珑,”赵铮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别害怕。我知道,你身怀神灵的祝福,或者说,不知道因何缘故,你拥有了非凡的力量。”
“相信我,这不是坏事。”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眼神温柔而专注。
“我不管那是什么,我只知道,是这份力量保住了你的性命。是上天垂怜,赐予了你这样的福报,才让你在昨夜那样的绝境中活了下来。我只有感激,感激这片山林,感激这股神秘的力量。”
“神灵的祝福……”阮玲珑喃喃重复着,心头那块沉重的巨石,在赵铮这质朴而坚定的信任下,轰然落地。
她眼眶瞬间涌起热意,不是害怕,而是被全然接纳的酸涩和温暖。
原来,在他眼中,她拥有的木系异能不是妖异,而是福报。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来说,赵铮对她特殊能力的解读,戳中了阮玲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赵铮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一痛,语气变得更加郑重:“但是,玲珑,昨夜太凶险了!差一点,差一点我就……”
他喉头滚动,似乎说不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后怕的余悸。
然后,赵铮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玲珑,我们必须下山寻医!”
阮玲珑微微一怔,在她的世界观里,很少把解决问题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穿越后的两次毒发,让她亲自体会了古代毒素的恐怖,一点不比末世的丧尸尸毒弱。
但她没有直接拒绝赵铮的提议,而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赵铮紧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严重的旧书册,封面上是娟秀却有力的字迹,那是他母亲留下的行医手札。
“昨夜你毒发后,我翻遍了母亲留下的所有医书和手札。”
他将书册翻开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一些扭曲诡异的虫形图案,旁边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注解,“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线索。你中的毒,不像是寻常的草木之毒或矿物之毒,倒像是古籍中记载的,来自南疆的蛊毒!”
“而且,你中的毒,极有可能是从母体中带来的!”
“蛊毒?”阮玲珑心头一凛。
末世也有类似的生化虫毒,但它们性质完全不同。
“对!”赵铮指着书页上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图案。“根据记载,蛊毒诡异莫测,变化多端,非寻常药石可解。昨夜你毒发的情形,还有之前压制后又反复,都符合蛊毒的特征。在这深山老林里,仅凭我们俩和我娘留下的药丸子,根治不了它!”
“我们必须去外面,寻找真正能解蛊毒的医者。去大的城镇,甚至……去京城!只有找到能拔除蛊毒根源的人,你才能真正平安健康!”
他放下书册,双手紧紧握住阮玲珑微凉的手,眼神灼灼,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玲珑,跟我下山吧!我不能,不能再看着你经历昨夜那样的事了!”
看着赵铮眼中那深沉的恐惧、后怕,以及为了她不顾一切的决绝,阮玲珑心里叹了口气。如果这样能让他安心,她跟他下山又何妨?事实上,这次毒发后,异能的升级让阮玲珑对解决自己体内的毒素有了新思路。
阮玲珑撑着还有些虚软的身体坐起来,没有言语,而是伸出双臂,主动地、紧紧地抱住了赵铮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宽阔而温暖的胸膛。
隔着粗布的衣衫,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为了她而强有力地、安稳地跳动着。
这份心跳,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安心。
“好。”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怀里传来,“铮哥,我听你的。我们下山。”
赵铮身体一僵,随即巨大的喜悦和责任感如同暖流般涌遍全身。
他用力地回抱住她,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郑重地应道:“嗯!”
拥抱良久,阮玲珑才从他怀里抬起头。
她闭上眼睛,尝试着催动刚刚升级的木系异能,内视自己的身体。
意识沉入体内,如同在审视一片被风暴肆虐过的森林。昨夜那场冰火交煎的剧痛战场已经完全平息,断裂的经脉在浓郁的绿色生命能量滋养下,正缓慢地修复着。
然而,当她将意识聚焦到丹田深处,试图寻找那毒素的根源时。
她“看”到了。
那团原本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散发着阴寒气息的黑紫色毒素,此刻却诡异地蜷缩在丹田最幽暗的角落,颜色变得深沉内敛,如同陷入冬眠的毒蛇,盘踞成一团死寂的阴影。
无论她如何催动绿色的生命能量去触碰、试探,甚至尝试着包裹、瓦解,它都岿然不动,仿佛彻底与她的身体隔绝开来,陷入了一种深沉的休眠。
阮玲珑睁开眼,眉头微蹙,这毒素的休眠太诡异了,就像一颗埋在体内的不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它下一次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被引爆。
赵铮下山求医的提议,不一定能寻找到解除蛊毒的医者,但的确有机会让阮玲珑扩展解毒思路。
达成一致后,两人不再耽搁。
赵铮小心翼翼地将阮玲珑安置回床上,让她再休息片刻,喝点粥恢复体力。
他自己则立刻开始着手下山的准备工作。
不一会儿,赵铮便动作麻利地将木屋里那些珍贵的药材、母亲留下的医书手札、几件御寒的皮子、还有那把沉重的猎弓和仅剩的几支精铁箭簇,以及一些厨房和仓库里的物资全部打包好,分批运送到他们储存粮食的隐秘山洞中。
最后,他用一块更大的石板严丝合缝地堵住山洞口,又在缝隙处巧妙地塞上苔藓和枯枝,确保从外面看不出丝毫痕迹。
至于家里饲养的家禽和动物,赵铮思索片刻后,将它们全部放归山林。想来,它们应该能很好的在木屋背后这片树林里存活下去。
阮玲珑喝完粥后,也挣扎着起身,她将自己的几件换洗衣物、铜镜、以及赵铮给她削的几个小木梳、木簪等小物件,仔细地收进一个结实的粗布包袱里。
赵铮见阮玲珑起身收拾东西,连忙快步过来帮忙。
他们只带要紧的银钱和换洗衣物,必备的生活用品,整理起来到也快。
小小的木屋,承载了他俩太多相依为命的温暖记忆。此刻,每收拾一样东西,都带着一丝不舍。
日头渐渐升高,将小院照得一片亮堂。
赵铮背上那个装满了必需品:盐、糖、火石、水囊、少量干粮、伤药、绳索、开-山-刀等等的巨大背篓,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腰间的猎刀是否佩好。
然后,他走到床边,看着已经穿戴整齐、背着一个小包袱的阮玲珑。
“准备好了吗?”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阮玲珑浅浅一笑,眼神清澈且笃定:“嗯,准备好了!”
赵铮伸出手,阮玲珑将自己的手放入他宽厚温暖的掌心。
他牵着她,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在深山中庇护了他们许久的小木屋,然后毅然转身,推开了院门。
门外,是莽莽苍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林。下山的路,蜿蜒曲折,隐没在葱郁的林木之中,充满了未知的艰险,却也通往唯一的生机。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紧紧依偎的影子。
赵铮握紧了掌中微凉的手,迈出了下山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