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音只觉得头痛欲裂,耳中轰鸣声不断,曾经那些在脑海里模糊不清的、碎片的记忆片段渐渐开始变得清晰完整,拼接组合成一幕幕连贯的记忆……………
叶声、叶声、叶声………
每一幕曾经埋没在脑海中的记忆里,都有这个人的身影。
被折断茎叶的植物,空荡荡的房间,16岁少年清瘦的背影,捂住自己耳朵的那双手,一声声温柔的“小音”………
以及那股叶音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味道。
全都来自于叶声。
随着记忆一点点完整,叶音的头也愈发地疼了,身形都有些不稳,双腿宛如灌了铅,僵硬得动不了,眼前的世界搅动成了混乱的漩涡。
漩涡中心有一个人,他跪坐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歇斯底里地哭喊,止不住地痛哭流涕。
真可怜。叶音想。
那人的嘴里不停地喊着“放过我”,叶音定睛一看。
漩涡中心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他在祈求上天放过他,真可笑。
放过他什么?他有什么可被放过的?他有什么值得被同情被怜悯的?
叶音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合上双眸的前一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又发病了。
能不能放过我?叶音问上天,也问自己。
他知道,不会有人回答他的。
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能放过他,他注定一辈子要身处在漩涡中心,逃不掉,死不了,直到生命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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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是在医院,叶音还没睁眼就闻到了一股消毒水味儿。
头还是好疼,好困,想睡觉……妈的,自己能不能睡死过去。
“小音,你醒了?”宋雯的眼眶红肿,像是刚哭过。
“妈……”叶音叫了宋雯一声。
完蛋,嗓子废了。
“是不是渴了?我去倒水。”宋雯说着就要起身忙活,被叶音一把拉住了。
“我不渴,妈。”叶音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小音,还难受吗?”宋雯温柔地替叶音里了里额前的碎发。
叶音费力地撑起身子,从病床上坐起来,宽大的病号服衬得他的脊背单薄得像纸片似的,皮肤苍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说的难听点,就是一脸病气不像活人。
看着眼前的小儿子,宋雯突然想到了叶音刚出生时瘦弱的、奄奄一息的样子,止不住地心酸。
她这个母亲当的还是太失败了,她没有给予叶声足够的陪伴,也没有照顾好叶音。
叶音突然抱住了宋雯,舌根鼻尖泛着酸,无声地哭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可能是眼睛出汗了吧,已经夏天了,都快放暑假了,太热了。
对,就是眼睛流汗了。
流汗了而已,流的又不是血,怎么会这么疼啊…………
叶音说不出自己到底哪里疼来,哪里都不疼,但又好像哪里都疼。
好像时间过得太慢了,他都忘记了一个事实---自己也不过才17岁。
他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逼迫着自己要坚强,不可以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可是他忘了,他明明也是一个可以躲在妈妈怀里哭的孩子。
叶音其实很清楚,自己就是很脆弱很矫情,但是除了他没有人知道,他把自己伪装的太好了,过往的经历让他不得不掩盖掉自己软弱的一面,但是他真的好累。
其实说得矫情一点,他是需要爱才能存活的。
他需要坦露出自己的软弱,可即使是面对母亲,这也是他第一次展现出自己脆弱不堪的内核。
他总是恨自己的不坚定,恨自己的脆弱,可是脆弱一点又怎样呢?
10岁之前的叶音觉得没有什么,因为他有爱他的家人,他受了委屈有人替他出头,摔倒了有人扶起来,哭了有人安慰……那个时候的叶音有资本去脆弱,因为他有爱他的人耐心地把他一片一片拼起来,捧在怀里爱他。
但是10岁之后就没有了。
家庭骤然变得支离破碎,叶音也渐渐明白,他要懂事,要坚强,要尽量不给妈妈添麻烦,他没有了脆弱的资本,他必须要坚强,受了委屈不能说,摔倒了要自己站起来,哭了要自己抹干眼泪,妈妈已经太辛苦了,他不想让妈妈再花心思把脆弱的自己一点一点拼好了,妈妈也会累的。
所以即使他已经快要枯死,也不该去随意讨要一滴甘泉。
这是在家庭破碎之后,现实教给他的第一课。
只是授课的方式太过残忍,在叶音的生命中烙刻下了数不清的狰狞狼藉的伤疤,到现在也还流着血,只是没有人看见他在流血,只有叶音知道,那些伤口时至今日都痛不欲生。
叶音醒来哭了一阵儿,复又躺下睡了。
睡着了也许就不痛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
梦里也是痛的,在梦里,叶音依旧逃不掉。
“小音睡了?”
宋雯点了点头。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他本来精神状态就不太稳定,骤然受了刺激,大脑承受不住,选择停止接收刺激,才昏了过去。”
叶声替叶音掖了掖被子,眼底满是温柔。
“妈,你回家休息吧,小音这儿有我呢,正好我跟小音谈一谈七年前的事情。”
“也好,你们俩确实该好好谈谈,我回家给小音煲汤,煲好了送过来。”
叶声勉强扯了个笑容,说:“好。”
高大的男人缓缓坐在床边,褪去强颜欢笑的面具,眼神从冷静变得悲哀,深棕色的眸子闪烁着水光。
“啪嗒---”
一滴晶莹的水珠滴在了病床洁白的被子上,濡湿了小小的一方被单。叶声用舌尖轻抵了下口腔左侧的粘膜,麻木刺痛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失。
叶音呼吸平稳,眉头微微蹙起,嘴里含糊不清地重复着几个词,似是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叶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盯了叶音半晌,悄咪咪跟做贼似的伸出右手,停在叶音嘴唇的上方。
想了一会儿叶声把自己的手从嘴唇挪到了脸颊上方,又觉得不妥,思来想去,指尖最终悬在了发顶,没有真正触碰到叶音。
停了能有十几秒吧,叶声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复又贴上了自己的唇。
他的爱还是太过卑微了,连如此内敛间接的发顶吻,都是他在叶音沉睡之际偷来的,在没人看见的地方。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不敢让任何人看见。
这份感情太过肮脏不堪了,他不想让叶音沾染半分,精神变态的人是他,不是叶音,叶音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去为这件事情付出任何代价或承受任何影响。
叶声,你真够恶心的。叶声在心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