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音难得回一次国，方霁把他叫出来，说要和万柯他们聚一聚。

叶音没理由拒绝，上次见面还是去年清明他回国给宋雯扫墓，也确实好久都没有见过面了。

他还记得，当时临近高考，叶声离开了，宋雯也过世了，那段艰难的时光是方霁他们一起陪着他熬过来的，否则他能不能正常参加高考都难说，没准儿一个冲动直接跳楼不活了。

友情和爱情亲情一样，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是不可否认的。

“叶声，机票改签一下吧，过两天再回美国，你公司那边儿要是有事你就先回去也行，方霁他们约我出来聚一回。”

叶声“嗯”了声，说：“不用，我跟你一块儿。”

叶音挑了挑眉，说：“行。”

叶声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用德语向电话那头的人说了点什么。

叶音好奇地凑过来：“叶声你刚才说的是德语吗？好耳熟，你是什么时候学的？”

“大四准备创业的时候，当时想拉几个投资人，其中一个是德国人，现在是我公司股东之一兼好友，我一般有事不在美国都让他帮我盯着公司的事儿。”

叶音“哦”了一声，顺口问道：“你大学学的什么？”

“IT，还选修了门金融，创业有点用。”

叶音眼睛微微瞪大：“天啊，你脑子不会学费掉吗？我学医的时候天天背书头发都要掉光了。”

说完，叶音还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还好还好，没秃。

叶音继续说道：“说起来还挺可惜，我最后学的是精神医学，我其实想当外科医生的……”

叶音叹了口气，把自己的两只手摊开，手背朝着自己。

肉眼可见的，这双手在抖。

叶音是个右撇子，但很明显，右手抖得更厉害。

这也注定了叶音这辈子都拿不了柳叶刀。

“于是我报志愿的时候就很生气，为什么自己要生病？疾病把我的梦想全都给毁掉了，然后就往墙上狠砸自己的右手。”

“砸骨裂了。”叶音平静地陈述着当年血淋淋的场景，摸了摸自己的右手，细小零碎的伤口过了五六年也没有完全消掉。

“我挺小就想学医了，这你应该知道，我当时就想去外科，我小时候挺怕血，不过我觉得这些困难我都可以克服，现实也确实是我现在不怕血了，但是我手抖是没有办法克服的，因为病好不了。”

“然后我就去学了精神医学，每年最讨厌的季节就是夏天，因为我必须穿长袖长裤，很热。”

“我必须把我的伤疤全都遮起来，一旦有人看到，所有人就都会默认，我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的医生，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精神病。”

“自己都渡不了还想去渡别人，听起来跟痴心妄想没差。”

叶音叹了口气，有些自责懊恼，但更多的是无奈：“叶声，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这个世界为什么处处给我添堵，是不是就见不得我好。”

叶音掰着手指头数：“10岁父母离异，车祸失忆忘记了你，让我因为没爸被孤立被霸凌；14岁得精神病；17岁妈得了恶性脑瘤，跟你谈恋爱又被迫分开，病情恶化；18岁填志愿发现自己的梦想被疾病给毁掉了；19岁妈去世；25岁在异国他乡找了你两年都没找到。”

每一件单拎出来都足以击垮一个人，叶音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能活到25岁真他妈是个奇迹。

叶声心疼得要命。

这个世界在他不在的时候疯狂苛待叶音，不管是十五年前还是八年前。

叶声把叶音抱进怀里，张口欲言，却被堵住了唇，接了个温柔绵长的吻。

“没关系的叶声，早就过去了，我不是已经找到你了吗。”

“叶声，我想治病了，不过需要你帮忙。”

“你帮我把药收好，我怕我犯病的时候吃过量。”

叶声点了点头，说：“回美国就治病，我陪着你。”

叶音淡淡的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好。”

…………

次日，叶音拽着叶声一起去参加了聚会。

“音哥！！！！！你终于回来了。”方霁一等叶音进门就一个飞扑把叶音抱住，两个人都险些被撂倒。

“哎哎哎，谋杀亲爹啊你要。”叶音象征性地往后推了两步，而后紧紧和方霁拥抱了几秒钟，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背。

然后一转头便看到了一脸跃跃欲试的万柯崔硕李扬宇。

叶音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一句歌词。

兄弟抱一下，说说心里话……后面不记得了，操。

………………

挨个抱完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分钟，叶音抬起与叶声十指相扣的手朝他们晃了晃，介绍道：“我男朋友，叶声。”

叶声轻轻朝他们点了点头。

叶音交了个男朋友这事儿他们几个几年前就都知道了，只是除了方霁没人见过叶声。

“音哥，你男朋友跟你名字好有缘啊，跟亲兄弟似的。”李扬宇说。

叶音笑了起来：“我说他就是我亲哥你信吗？”

万柯：“啊？”

崔硕：“我擦！？”

李扬宇(一口水喷了方霁一胳膊然后被狠狠嫌弃版)：“咳咳咳……什么？”

只有方霁沉默，一脸心虚地抽了张纸巾擦胳膊，默默挪离了震惊三人组。

而后，震惊三人组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在场唯一知情者方雨齐同学，盯得他内心发毛起一身鸡皮疙瘩。

……

缓过来的万柯率先开口：“音哥，所以你说的那个一走了之七八年才找着的对象就是这位？”

叶音挑眉：“不然呢？”

“啊……这样啊，那什么，祝你们幸福……百年好合早生贵……阿呸，早生……”崔硕跟那舌头打了八百个结一样，平时明明嘴一张就叭叭说个不停。

“好了好了，你别在这儿瞎祝了。”叶音扶额苦笑。

我可去你的早生贵子吧……

…………

叶音喝不了酒，也没什么爱喝的饮料，全程捧着杯白水小口小口地喝，身边的叶声也陪着他喝白水。

吃好喝足，几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把全程置身事外一心看着叶音不让他喝酒的叶声也拉了进来。

震惊三人组平时也不是话少的那一挂，至于方霁更不用说了，标准的ENFP，E得不能再E 了，于是乎，几人很快便一口一个“声哥”地叫叶声，熟络的不得了。本来是好事儿，毕竟叶音起初还担心叶声在这儿尴尬，不过他现在倒有些吃味了。

操，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吃醋了？

万柯拿了个空的玻璃啤酒瓶搁在桌子中间，拨了一下子，瓶子咕噜咕噜地转了几圈，最终瓶口停到了叶音的面前。

李扬宇：“开门红啊音哥，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傻子才选大冒险，叶音早就被他们几个给坑怕了，谨慎地选择了真心话，从一叠纸条的最上方摸了一张。

崔硕把头凑过去，替叶音念了出来：“上一次接吻时什么时候？”

叶音一巴掌把崔硕的脑袋推开，有些好笑道：“好没有挑战性的问题啊，今天。”

叶音余光瞟了眼叶声，正好对上了叶声不加掩饰的视线。

回过神来，叶音就发现了四张……怎么说呢，带着些单身狗的愤怒以及吃到狗粮的八卦的脸。

叶音：…………

下一轮转到了万柯，他选了大冒险。

“去厕所门口对进来的每个人说‘欢迎光临，祝您用餐愉快’？”万柯一脸菜色，写纸条的罪魁祸首李扬宇脸都要笑烂。

没等可怜的小万同学反悔，方霁就架着他出去了，叶音一脸兴奋地拉着叶声出去看戏。

“哎哎哎，我喝酒，我喝酒行不行，太他妈丢人了啊！“小万同学还想再挣扎一下。

挣扎失败，生无可恋且绝望的万木可同学站在男厕所门口连着对进去的三五个人说：欢迎光临，祝您用餐愉快”，收获了一堆看智障的眼神，还有个人小声嘀咕了句“神经”。

万柯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他妈快丢完了，旁观的李扬宇捂着嘴，肩膀不停地颤抖，在丢人的小万同学眼里笑得跟他妈个傻逼一样。

万柯狠狠给了李扬宇一记眼刀。

第三轮很不幸地轮到了李扬宇。

报应总是来的如此之快啊……果然，出来混欠的都是要还回去的。

李扬宇谨慎地选择了真心话，打开纸条一看。

“shi味的巧克力和巧克力味的shi，你选哪一个。”万柯替他读了出来。

李扬宇无语了。

左右都他妈是吃shi，还非得选一个。

“巧克力。”李扬宇面无表情地快速说了三个字，直接开始了下一轮，不给万柯嘲笑他的机会。

酒瓶子咕噜噜地转动，最后停到了叶声的面前。

“叶声，到你了。”叶音拐了拐叶声，提醒道。

“声哥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方霁笑嘻嘻地问。

叶声选了真心话。

叶音拿过他的纸条，念出上面的字。

“说出你的一项特殊技能。”

叶声杵着脸思考了片刻，说：“我会撬锁，算吗？”

叶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太美妙的经历，轻咳了一声。

崔硕敏锐地注意到叶音的耳尖红了，起哄道：“音哥，你咳嗽什么啊？”

叶音瞪了一眼崔硕，余光瞟到正幸灾乐祸的叶声，狠狠给了他一胳膊肘。

“笑什么笑！”

“咦～～～～”一阵叶音听着像不明生物怪叫的声音充满了整个包厢。

方霁酒喝的有点儿多，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们一块儿起哄。突然，他手上动作一顿，仔细地观察着叶音的眼睛。

他没有看错，死水重新变成了清湖，有了生机。

…………

叶声和叶音回到家后，叶音突然问：“叶声，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撬锁？真的是因为经常丢钥匙吗？”

叶声思考了片刻，说：“其实不是，是因为当时同宿舍的几个人看我不太顺眼，故意不给我开门，还经常把我的钥匙丢掉。”

叶音拧起眉头：“种族歧视？你可以去向学校反馈或者报警的。”

叶声摇了摇头：“不是种族歧视。”

叶音：“那为什么看你不顺眼？”

叶声勉强扯了下唇角，说：“没那么多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就是纯粹喜欢针对别人。”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总会有那么几个阴沟里的蛆虫从下水道爬上来祸害人间。

叶音轻轻抿起唇，张开手臂抱住叶声。

15年了，两次的分离，谁都没有好过。

他们都各自痛苦了15年。

很神奇的是，叶音17岁的时候，他们的拥抱以叶声抱叶音为主，而现在却角色对调了。

因为叶音清楚，叶声也没那么坚强，他也有委屈，他也需要被安慰，那个夏末叶声经历的远比他多，叶声留了自己在原地，自己走进了进退两难的险境。

“叶声，你是不是傻。”叶音吻着叶声的发顶，说。

叶声轻轻笑了一声，说：“我跟你早就说过，后果我来承担就好了。”

叶音一顿。

他以为那只是一句宽慰，但叶声把他当作了承诺。

食言鬼其实没有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