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渐歇，余音却依旧在殿内回荡，久久不散。

邹长老抚掌赞叹，声音洪亮而充满欣赏：“果然是上古琴。弹奏时能引动天地灵气，余声袅袅，有静人心神之功效。”

林序神色淡然，仿佛对这番夸赞早已习以为常。

他缓缓起身，双手抱琴，微微躬身行礼。随后，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白衣如雪，墨发如瀑，整个人如同一幅清冷的画卷，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对于他的冷淡，殿内的众人似乎早已习惯，并未表现出任何惊讶。

倒是逍遥门新来的几个弟子，尤其是为首那个手持金玉折扇的年轻男子，目光始终追随着林序的身影，眼中带着几分探究。

也是嘛。

这就像全市中学生，出现保送哈佛的天才少年，也会引起惊异和好奇。

用保送哈佛来形容还不太对。

邹长老站在殿前，双手负于身后，目光温和地扫过殿内的众弟子。他微微抬手，袖袍随风轻摆，声音浑厚而沉稳：“诸位，请入座。”

他的话音一落，殿内的弟子们纷纷行动起来。

殿内的座位排列整齐，每一张蒲团都由灵草编织而成。

卓然走到自己的位置前——后两排偏右的位置——轻轻将猪尹伊放在地上，盘腿坐下，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

猪尹伊跳上他面前的案桌上 ，甩了甩脑袋，抬头看了一眼殿内的日晷，晷针的影子正好落在辰时的刻度上。

邹长老见众弟子都已入座，微微颔首，转身走到殿中央。

他抬手一挥，袖中飞出一道灵光，化作一幅巨大的卷轴，悬浮在半空中。卷轴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古老的符文，每一笔都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玄机。

“今日的课程，正式开始。”邹长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几分庄重与威严。

这样说吧。

剑术、刀术之类的战斗类是主课，类似于高考的语数外，其余符修、药修、咒修、阵修，只能算是选修课程。

而这次培训班主要教的是“选修课程”。

毕竟天隐宗不会真把看家本领拿出来教给别的门派弟子，其他弟子来交流的也都是不算太重要的内容。

邹长老站在殿中央，手中握着一根玉简，声音浑厚而沉稳，开始讲解阵法和符咒。

他的话语中夹杂着密密麻麻的上古文字，这就像生物课听拉丁学名，听得猪尹伊昏昏欲睡。

终于，她前蹄往前一伸，后蹄往后一蹬，顺滑地趴了下来，整个身子贴在地面上，眯起眼睛。

不是她不想学，而是猪的脑容量太小，要考虑实际情况！

卓然的位置在殿内右下角，林序的位置则在左上角。猪尹伊趴下来后，视线恰好对准了林序的方向。

林序端坐在蒲团上，身姿挺拔如松。

他左侧有一扇雕花窗格，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他的白衣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墨发如瀑，垂落在肩头，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清冷。他的目光专注地看向邹长老，无悲也无喜。

猪尹伊的侧脸贴在冰凉的凤凰木案桌上。

什么时候喜欢林序的？连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她穿成辛月，压根没有了任何记忆，无论是自己作为现代人的，还是作为尹伊的。

她纯粹就是辛月。

从出生三个月就是林序的未婚妻。

两家门当户对，林序是不世天才、出类拔萃、长相俊美、举止脱俗，她从一开始就喜欢他，很理所应当，对么？

所以她喜欢他喜欢得顺理成章，毫无疑义。

自小就出现在他面前，陪伴他一同去练剑，下课后陪伴他一同回来，会精心照顾他院内的花朵，支使他身侧的丫鬟照顾他的起居，俨然以他的道侣自居……

从未想过，他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真是好玩啊。当事人是永远不知道，自己是配角的。

她出生在金鼎阁。

金鼎阁是跟灵剑阁齐名的流派，一刀宗，一剑宗，在南方宗门并称“双雄”，不仅如此，两家还颇有渊源。

灵剑阁始祖剑尊跟金鼎阁阁老是同门师兄弟，金鼎阁阁老的夫人，更是他们共同的小师妹。

他们本师出同源，师兄弟妹性子不同，有了不同的方向和发展。

但多年来，因这师兄弟的情谊，两家关系一直很好。

辛月便是金鼎阁阁主辛长空的外孙女，她的母亲辛灵是辛长空的独女，更因为外婆早逝，辛长空对这个独女宠爱异常，连带着独女的女儿，也就是辛月，亦是当成掌中宝来呵护，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委屈。

自小，她在金鼎阁就是说一不二，人人捧着。

她的院子里种满了奇花异草，每一株都是辛长空从各地搜罗来的珍品。她的衣柜里挂满了绫罗绸缎，每一件都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华服。她的书房里摆满了古籍秘典，每一本都是辛长空亲手为她挑选的。

辛月十岁那年，他的外公辛长空死了。

众人说是因练功走火入魔，辛月信了。这之后，金鼎阁由她母亲辛灵接任，辛灵接任后常年后山闭关修炼，金鼎阁由她父亲辛慕越辰掌管——没错，他父亲是入赘的，随母姓。

所以当辛慕越辰，干脆还是叫他慕越辰，趁着辛灵闭关修炼时，带了养在外面的一对母女回来，阁内的反应可想而知。

奇怪地是，她母亲辛灵竟没有丝毫地反对。

反倒是辛月，对这件事反应很大。她不可能待见父亲的外室，更何况那个怯生生的妹妹，一气之下就去了灵剑阁，在那住到了接近成年。

仿佛灵剑阁才是她的家，金鼎阁只是她亲戚家。

能住那么久，当然也是因为剑尊爷爷对她宠爱非常，犹如亲孙女，又早早亲口敲定了他们的婚事。辛月自然把那当成自己的家，毕竟她未来是林序的妻子，而林序又是灵剑阁命定的继承人，那难道不是她的家吗？

所以她也是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灵剑阁的弟子是怎么说她的。

说她恃宠生娇、肆意妄为。

说她颐指气使、根本配不上林序。

辛甜的出身虽然比她差，性格却好多了。

难道辛甜是传说中特别会装可怜的小白花，把所有人都骗了，才导致那么多人对辛月不满？曾经她以为是的。

可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才是恶毒女配。

金鼎阁名声鼎盛不假，可它不是“正派”。

灵剑阁才是继承了剑尊师尊遗志，一脉相承的宗门，而金鼎阁是辛长空叛出师门，自己创立了。

辛长空年轻时便肆意妄为，横行无忌，当年为了比试曾一家家上宗门挑衅，待到成亲后生下辛灵，辛灵体弱多病，他便抢遍奇珍异宝救治女儿，哪怕屠人满门也在所不惜。

又因他极为跋扈，纵容弟子作恶，时日久了，恶名远播，待到辛月十岁时，仇家组队前来复仇，将他诛灭。

辛灵极为爱护女儿，从来不让辛月知道这些事，而辛长空临死之前将功力尽数传给了他女儿辛灵，辛灵修为强大还在闭关修炼，故而当时的辛月认为，金鼎阁依然强盛。

可若她当时聪明点就会知道，如若金鼎阁真的强盛，她母亲辛灵为何会任由她住在灵剑阁那么多年都不回去。

这就像，卓然当年受的屠村之苦。

只有算是还好心的人，知道祸不及家人。

正常人都会选择“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更何况修真世界本就弱肉强食，没有法则，辛长空既然屠人宗门，那么他的宗门、他的女儿外孙女也应该被人屠之。

她是靠着以前那点情谊寄人篱下，而不是她曾以为的……门当户对，她是带着金鼎阁的大批秘宝嫁进灵剑阁，风风光光，刀剑两宗合二为一。

那么多年来，她以着金鼎阁大小姐、未来继承人、林序未婚妻的身份，驱散林序身边所有接近的女子，横行霸道……不知道其他人眼中，她其实很可笑。

十六岁那年，林序突然说要带她回金鼎阁，看望她的母亲。

她满心欢喜，以为他是去跟母亲商议婚事，心里像揣了一只小鹿，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那天，林序一袭白衣，墨发如瀑，站在金鼎阁的门口，目光淡淡地看着她：“走吧。”

他们一路无言，直到抵达金鼎阁。林序将她留在外厅，独自进了母亲的闭关室。

她等在外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里满是期待与忐忑。

林序和母亲谈了很久，久到夕阳西下。

她等得有些焦急，时不时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终于，门开了。林序从里面走出来，神色依旧淡然，但看她的眼神却多了一丝难得的复杂。

他走到她面前，低声说道：“走吧。”

她愣了一下，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乖乖地跟在他身后。那时的她，没懂他眼中的复杂究竟意味着什么。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林序当时是去提退婚的。

究竟为什么没有退成，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后来她外公留给母亲的那颗金丹，到了林序身上。

成亲当天，她从“幻化镜”中，意外看见了母亲临死之前的画面。母亲脸色苍白如纸，目光却异常坚定。她紧紧抓着林序的手，与他定下生死契，声音虚弱却不容置疑：“照顾我女儿一生一世，若违此誓，金丹碎裂而死。”

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这才是林序娶她的理由。

当她换了个视角再去体会周遭时，才发现一切跟自己想象得完全不同。

原来，除了剑尊爷爷，灵剑阁的人其实都不怎么喜欢她；那些曾经对她笑脸相迎的弟子，背后却对她指指点点；

原来，她以为同父异母的辛甜是装可怜，实际上她是真可怜；辛甜从未对她有过半分敌意。反倒是她，一直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待辛甜；

她以为是父亲对不起母亲，后来才发现，也许算是母亲对不起父亲；

她以为……

林序对谁都无情，其实林序从一开始就有自己喜欢的人。

卓然忽然低下眼眸，目光落在猪尹伊的脸上。她的侧脸贴在冰凉的凤凰木案桌上，眼尾泛着微光。他的手指轻轻抬起，那滴泪水被他轻轻蹭去。

小师姐想到了什么，竟然在睡梦中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