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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云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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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琅惦记他的港式早茶,一夜没睡踏实。

第二天早上,Kevin衬衣领口挂着条领带便上了楼,单手打结的同时猛敲祝青的门。

一下,两下,三下。

祝青雷打不动。

“我进来了。”早上刚洗漱后的声音是清冷不悦的,Kevin下达通知,打开了门。

祝青婴儿模样侧卧在床,唯一的枕头塞在腿弯处,被子大半挂到地板,只余了一角搭在少年人清瘦的腰线上。

总之,所有东西都不在它该在的位置上。

包括楼下餐桌上那束鲜艳的玫瑰花。

Kevin想起来额角青筋就跳,帮祝青盖被子的手半路收回,一股脑团一团砸在了梦中人的脸上。

“起身啦!”

祝青醒了,祝青不敢动。

头顶这位一听就是攒着起床气来的。

周琅在梦里尝四喜烧麦,睡前看的百度百科过于活色生香,留在视网膜香到神经中枢,他在梦中一口咬下去,生生被疼醒。

睁开眼,手背上一个清晰的牙印,像蜗牛爬过的痕迹,口水亮晶晶。

他迅速在睡裤上蹭了蹭,然后发觉对面好像有动静。

周琅恍然记起昨天缔结的早餐同盟,一个鲤鱼打挺跳下了床。

哗啦一下拉开门,撞入眼帘的是凌晨花枝招展回来的某位,此时正一脑门官司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靠在门框上,甚至鞋都没一双。

谁看了不说惨。

周琅和祝青对视了一眼,悄悄往前伸了伸脖子,瞧见Kevin坐在床上,白衬衫西装裤,比昨天的收租造型强上许多倍,像个来递交破产文件的律师。

祝青朝他左右轮番挤眼睛,嘴角一上一下,仿佛一条叽里咕噜吐泡泡的鱼。

周琅噗嗤一声被逗笑了。

“不是吧,大佬,你笑什么啊? ”祝青垮了脸。

周琅立刻严肃起来,才要说话,Kevin就发现了外边的不正常。

“你跟谁说话呢?”

“我没……”

“我刚跟你说的你听进去没有?”

“哎哟,”祝青头顶着墙转了180度身,侧脸压在门框上变了形,拉长调子回,“听见了……”

“听见什么了你说我听听。”

祝青两眼一抹黑,烦得想撞墙。

Kevin:“你说你每天……”

“阿K哥!”

周琅一个健步蹿到门口,热情洋溢地摆出个假笑,“阿K哥早上好!”

“……早,周琅你起得挺早啊。”Kevin中途熄火,看了看祝青,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训下去。

周琅抓住时机扯话题:“听说香港早茶很有名,我想去尝尝,特地早起的。”

“对,我都忘了,昨天晚上太迟了都没问问你。”Kevin换上大哥的口吻,“你想去哪儿逛逛?回头让……”

Kevin“让……”了半天没让出来。

祝青原地复活,见缝插针地奚落他:“让什么呀,肖哥生意忙,你当牛做马上班族,实习期都没把握过,让他自个儿逛吧。”

Kevin伪装的好脸色瞬间消失:“你呢?你不是个大活人?”

“我才不……”

“就让祝青带我逛吧!”周琅忽然一把抓住了他胳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祝青马上反应过来,接到信号漂亮眼睛狂眨几下,声音都兴奋起来:“好……好啊!小周弟弟难得来,你看多巧,正好我期末考结束不是很忙。”

Kevin瞬间疑惑。

祝青拉着周琅,像战区老百姓遇见了人民子弟兵,格外亲切:“小周你刚说什么来着?吃早茶是吧!走,青哥现在就带你去,我请客。”

祝青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又一阵风似的打发了Kevin,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Kevin:“……?”

周琅:“:)”

祝青换了身花里胡哨的衬衫,粉蓝白三色,大海椰子树图案,配上那张精雕细琢的漂亮脸蛋,像块行走的人形立牌。

周琅却完全反着来。一身黑,又戴顶黑色渔夫帽,和他分坐在桌子两边,低头吃云吞的时候只能看到一道锋利的下颌线。

祝青吃两口歇三分钟,叼着咸柠七吸管走神,却见对面的人皱起了眉头。

“我的天……”周琅眼睛皱得陷进去,不可思议地说,“这什么,怎么这么腻?”

“腻?”祝青从他碗里拨出那只咬了一口的云吞,塞进嘴里嚼巴嚼巴,“不腻啊。”

周琅愣了,自己吃了一半的东西怎么这人毫不介意就挖走吃了?

他紧急饮下一口港式奶茶,更腻了。

“不腻吗?”他慌乱看回祝青,筷子在面条间胡乱游走,“腻得我快倒立行走了。”

“呵,”祝青咧嘴笑,一口白牙整齐标准,“你们内陆人说话都这么好玩吗?”

周琅也跟着笑,即使他没明白这句话的笑点在哪儿。

“这儿有辣椒酱吗?”

祝青停止了笑,静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周琅半瓶辣椒酱下了碗,才猛地一拍桌子:“哦,你们重庆吃辣的!”

周琅发现,眼前这个大他一岁半的男生除了漂亮和路痴,又添一条可爱的地方。

反射弧,真踏马长。

这是周琅同学记录祝青关键词的第三行。

亚热带季风在六月外面徘徊,香港还没有很热。

周琅早上出门,被祝青带着到处闲逛,遛街串巷,路过鲜活吵嚷的海鲜市场,途径繁华的水泥森林。等绿灯时,祝青在街边点烟,掉了漆的栏杆在他背后压出褶皱,周琅在帽檐下望人,右耳划过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正午太阳很高,从几十层的楼顶大方倾泻,祝青的烟如此随风飘在热浪里,画出缱绻的勾引意味。

另条街对面有个靓丽女生,点着艳红的唇,走到他旁边搭讪,周琅转头看灯,还有五秒。

他急不可耐在心里倒计时,提前0.5秒数完掉头,祝青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正在垃圾桶上捻灭烟头朝向他走。

他们并肩过灯,黑漆漆的周琅吸走了全部的阳光,白色艳阳淌进他身体里,形成炽热火球在胸腔为非作歹。

一整条斑马线的距离,周琅听见自己心脏砰砰响。

“你想去哪儿玩?”祝青的声音被尼古丁沾染,粗粝又青涩,在他旁边问。

“香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景点?”祝青疾跑三四步,跑到一家音像店门口,敞开的门边老式柜机呼呼冒冷气,“太平山、浅水湾、维港……你是刚考完试对吧,要去黄大仙祠拜拜吗?或者文武庙也行,文昌帝君也很灵。”

冷风吹起额发,他闭着眼睛,凉气黏在睫毛上。

“你昨天晚上去的地方呢?”周琅距离他一米远,伸直手臂去够那风,“我想去你弹吉他的地方。”

他也说不清怎么鬼使神差,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祝青在浸大读一年级。

白天在九龙塘上课,一、三、五晚上去兰桂坊,从喧闹的白天出走,再迅速投入缤纷的夜晚,学校或夜场,他在身份和环境间切换自如,油滑得像一条鱼。

至于令Kevin大动肝火的尧三,祝青真懒得解释。

他在兰桂坊一带唱歌,“禁色”酒吧的兰姨人脉广,路子多,知晓他学生仔辛苦打工给自己挣学费,乐得用他天生的好皮囊作营销。

香港就是这样,或者讲世界就是这样,没有价值会被丢弃,能给别人提供价值,你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尧三么,不过是生存法则之内必然会出现的人,没有尧三,还有尧四、尧五、尧六。

每周他当班的那几天,尧三都会带一帮马仔,凶神恶煞地过来,大晚上一群人戴着墨镜演古惑仔,齐声喊他“青哥”,然后尧三会在结束时送他一束花。

祝青逢收必秒扔。

开始那段时间,凌晨清扫的阿姨总在东街角垃圾桶边见到一大捧玫瑰花,一夜过去花叶上刻意喷洒的清水蒸发掉,换上新鲜露水点缀,娇艳的花瓣争先恐后从垃圾堆里探头,盼着那个扔掉它们的死仔包一觉睡醒感到可惜,回头捡起。

后来尧三也奇怪,便赶在祝青之前堵在银色垃圾桶旁,问他是不是不喜欢红色玫瑰。祝青坦坦荡荡,说我只是不喜欢你送的红色玫瑰。

尧三被气笑了,摘掉墨镜偏头乐了好半天。然后他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歌手:“你知道我是谁?”

哇,口气这么大,仿佛全港市民都该认得他这位游手好闲第一人。

祝青才懒得知道,脚尖一转换方向下班。

兰桂坊一带虽然公共卫生堪忧,但垃圾桶总不止这一个。

“喂!”

尧三在后面叫他。

“又做乜*?”霓虹灯映上祝青无奈叹气的表情,他心想,这个人真是好难缠。

“红玫瑰代表炽热的爱情,总是把爱情扔掉,最后会孤独终老的。”尧三走近,拿走他怀里的花,几秒后再次递给他,权当又送了一次。

“我老老实实追求你,你拒绝我没问题,但是玫瑰花无辜,还得收下。”

视线从花移上男人的脸,尧三头发黑亮,背头造型嚣张跋扈,强行将自己与夜色切出一道朦胧的接线。

祝青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眼睛很好看。

“你叫什么?”

“我吗?”男人那双虎豹般锐利的眼睛睁大了,漫上笑意,“三爷。”

“……我是说全名。”

“尧泽。”

祝青最后收下了那晚的花,因为红玫瑰生来是为表达爱意,即使词不达意或者交付错人,花毕竟无罪。

花束被祝青举过头顶,在风里摇摇曳曳,花香和声音一道飘至尧三跟前。

“没事不要带你那墨镜了,浪费一副漂亮眼睛。”

“除了那里,别的地方都可以带你去。”祝青想都没想,很果断地拒绝了周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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