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死里逃生。
姜浮玉整个人压在棠清身上,尚未从剧痛中缓过来,她动不了,却还是闭眼叹道:“忧虑过多可不好。”
只身来到幽冥界,她早有打算,即使拼上性命,也要将棠清带回妖界。
“生死一线,怎能不忧虑。”方才心神不宁,现在能松口气,棠清后知后觉,脖颈沾上一片温热粘稠。
黑衣染血本不易发现,奈何伤口血流不止,棠清睁眼便瞧见她满背的血。
“姜浮玉,你…”她敛眸,眼神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黑狼的威胁还未解除,她们没有时间可浪费,姜浮玉只手撑地,用最后的力气道:“抱紧我。”
棠清照做,手避开她的肩头,环住她的腰。
视野中,一道青光闪过,黑狼,枯山,黯淡的月光全都不见,再睁眼,眼前漆黑一片。
远近有水滴落下的声音,滴滴答答,搅得人心绪不平,棠清偏头,一滴水落在她额头正中央,触感冰凉。
她呼吸忽的发紧,紧闭双眼,胸口压着一股无名郁气,脑袋也一抽一抽,晕眩得厉害。
数百年过去,她已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废物,若有人提前同她说她还会遇上这种无力的时候,她是万万不信的。
右手做出打响指的动作,以往的习惯,借灵力聚火于指尖,驱散黑暗带来的不适。
躺在自己身上的姜浮玉动了动身体,她瞬间清醒,五指缩入手心,察觉姜浮玉仰起头,应当是醒了,轻声喊她的名字。
姜浮玉发出一声鼻音回应。
“这是哪?”棠清问。
短短三个字,声音较之前却添了些许柔和,吐出的气经过耳垂,姜浮玉说不清心中的感受,似乎不太妙。她刻意忽视掉,回道:“不知,是传送术法随机将我们送来此处。”
随心念瞬移,只有极少数修为高的仙或妖能做到,姜浮玉化成人身修习术法后,发现自己掌握瞬移之法,然而她一旦施法,损耗极大,且有三个时辰无法使用灵力。
身在幽冥界,失去灵力如同刀俎下的鱼肉,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用这术法。
“又救我一次。你一人来,同样将我护得很好。”身侧有人说话,心闷的感觉淡下去,棠清深呼一口气,“你伤势如何?”
“无碍,殿下能否扶我坐下?”姜浮玉难得提要求,只因她们靠得实在太近,她浑身不自在。
身边是一小块平地,棠清抱起姜浮玉,摸索着将她放下,许是牵连到伤口,姜浮玉倒吸一口气,眉头蹙起。
灵力无法使用,自愈能力大受影响,上一次伤重是几百年前,她已记不清疼痛难忍是何感觉了。
姜浮玉的反常引起棠清的怀疑,棠清绕到她背后,俯下身,本该消失的伤痕还在,没有好转的迹象,仍旧在流血。
语气承载了她的薄怒,“这便是你说的无碍?”
偏偏姜浮玉不懂得她在气什么,解释道:“再过三个时辰便好。”
棠清脑袋突突地又开始疼了,她没好气,“照这般下去,你的血够流三个时辰?”
姜浮玉哑口,低垂下脑袋不辩解,她的自愈体质使得她无论受多少伤,几乎不会对伤口去关注。
昔日陪在棠清身边时,起初受伤她也这般关心过她,然而每次问及,伤口早已愈合,渐渐便不再问她的伤势。
如今情形,好似回到当年。
“脱了外衣。”棠清命令她。
虽有犹豫,姜浮玉照着将外衣解开,受伤那边由棠清代劳,她道:“多谢殿下。”
殿下殿下。棠清手一顿,手稍使劲,扯开粘在伤口边缘的外衣,姜浮玉咬牙,忍住没发出声。
外衣随手丢在脚下,棠清掀开自己衣袍一角,“刺啦”一声撕出两段布条,紧接着手搭上她的肩膀,就要扯开她的里衣。
姜浮玉眼疾手快拦下,回头和棠清对视上,眼神不解。
棠清待她很好,谈话逗趣,容许她开玩笑,但从不会亲手做这些。她不懂,难道因为失去记忆,变得无微不至了?
话在喉头转了一圈,到底说了出来,“于礼不合。”
黑暗中,棠清静静地望入她的眼睛,固执认真,笑出了声,“礼,什么是礼?是这些年来你唤我一句主上,我便真的把你当任意差遣的属下?退一万步,你若死在这,我该如何脱困?”
又有了熟悉的感觉,棠清气急咄咄逼人时是这样的。姜浮玉的手松动些许,做了让步,“我自己来。”
里衣被褪下一肩,隐藏在黑衣下的伤口裸露出来,血肉外翻,深浅不一的血粘在四周,爪痕由浅入深,几乎入骨。
棠清冷着张脸,握着布条,伸出接住上面落下的水滴,布条润湿后,收回手,小心替她擦拭背部的血迹。
她自认为的小心,最终被姜浮玉的抽气声击败,偏生她是个不认输的性子,嘴里念道:“能让我亲自照看,你自个儿偷着乐。”
姜浮玉应是。
白皙的后肩现出原貌,反而衬得伤口更加可怖,棠清停手,问:“忘川河怨灵留下的伤,和这三道抓痕比起来,哪个痛些?”
姜浮玉没有正面回答,“这头黑狼不是一般妖兽,狼爪实在锋利。”
棠清反问:“所以?”
前面的话留有余地,她接着说道:“渡忘川河时,稍有松懈,满河的亡魂怨灵似乎就要一把将我拽入河中。”
“我救下您之后,晕了过去,在岸上醒来,伤口早已愈合。”
棠清摸过另一段布条,覆盖伤口替她缠上止血,“许是那些执念困不住你,河水把你冲上岸。”
姜浮玉嗯了声,她无意探寻过程,只要结果是她所期望的便好。
包扎完,血止住了。动作间她看到棠清手腕上一条延伸向里的血痕,也是恶狗岭受的伤。棠清扯回衣袖,遮挡住伤痕,不想让她瞧见。
姜浮玉眼眸暗了暗,靠着岩壁休息,“我们应当在某处洞穴里,离恶狗岭不会太远。”
“猜到了。”
后面两人都没了声,安静下来,嘀嗒的水声再次缠绕在耳畔,挥之不去。
棠清话少了,姜浮玉反而不习惯,加之身旁呼吸气息几乎消失,她问棠清是否身体不适,棠清摇头否认。
三个时辰说长不长,于姜浮玉而言却不短,她精神一直紧绷着——如果洞穴里出现妖兽,她们再难逃脱。
好在她担忧的事没有发生,灵力恢复后,第一件事便是照亮洞穴查探四周。
洞穴不大,但望不到尽头,头顶断断续续滴下的水,汇成一汪小池,通向更深处。
棠清还未醒,她的唇色和脸色苍白,眉心拧紧,神色看起来十分痛苦,姜浮玉蹲下探她的脉,还未触摸到她的手腕,一股力量将她弹开。
几次尝试无果,她帮不上忙,只好守在棠清旁边,直到棠清眉目舒展,脸色恢复如初,她才松了口气。
空闲下来,她得以思索之后的计划。她们寻来恶狗岭,确实发现无影经过的痕迹,然而三个时辰过去,无影或许已逃至他处。
姜浮玉不愿放过任何一次机会,还是想去恶狗岭查探,低头看一眼,棠清睡得正熟,加上此行危险,不打算叫醒她,一人前往。
她在周遭查探几次,确认安全后布下传送法阵,设下两层结界。
沿路前行四十来步,出了洞穴,居高临下,如果记得不错的话,从她所在位置翻过对面两座山头到恶狗岭地界。
山脚下,一队鬼差走在山谷小路间,姜浮玉悄声靠近,没走多远,他们停下歇息。
“几日下来我们被无影牵着鼻子走,但凡鬼帝大人屈尊出手,何须我等四处追捕?如今抓不到他,白费了功夫。”
这队里的领头道:“无影生性狡黠,他只打伤几位鬼差,尚未做出为害幽冥界的大事,要鬼帝大人如何出手?何况有鬼帝大人的坐骑协助,它在山谷搜寻,我们只需等它传讯,还不知足?”
又一鬼差疑惑道:“那无影果真能自由出入幽冥界?幽冥界可不像人界妖界,太虚结界封死,只有鬼门出入,莫非,他有四象令?”
“绝无可能。整个幽冥界只殿下,五位鬼帝大人手持四象令,再便是仙界的龙柳将军和仙界几位仙君。”
“难不成是仙界…”
“慎言!“
下属噤声。远处传来一声凌厉的狼啸,回音不绝,鬼差立即起身列队,朝山谷内奔去。
多半是山谷内有了线索,姜浮玉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上,崎岖小道绕了许久,进入谷口,潮湿带着血腥味的风扑面而来。
前面鬼差忽然加快步伐,等姜浮玉赶到,他们已经列好阵,借山壁围成半个圈。
攻击棠清的那头黑狼在阵中心,身体摇晃似乎站不稳,姜浮玉向下望,它四条腿都有剑伤,伤口不深,只是流出的血是黑色,有毒。
在它对面,一紫袍男子口吐鲜血,泣血的剑插入地面,如此境地,却还笑得出来,语气轻蔑,“中央鬼帝的坐骑?不过如此。和你的主人一样,乳臭未干。”
黑狼朝他怒吼,鬼差领头指着他道:“大胆竖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届时魂归幽冥,看你如何得意!”
“是吗?”无影看向姜浮玉躲藏的方向,勾唇道:“小友观望多时,何不现身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