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四曲，安魂，引路，消魂，镇命。
“消魂和镇命。”龙柳大笑，单手搭上她的肩，“我就知道，你不会让她好过。她活该落得魂飞魄散，永世不轮回的下场！”
罗重衣侧身躲开她的触碰，音色如淬寒冰，“该讨的债，我一笔都不会放过。”
“那是必然。”龙柳不满地瞪她一眼，脸上笑容却化不开，“好不容易解决了褚鸢，走走走，这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待，咱们先离开，去你府上聊。”
“当着我的面说，鬼地方？”罗重衣眯起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大将军可要好生说话。”
“胡说！”龙柳装傻，“你听错了，我说了么？”
这时，一道加急密音飞进识海，罗重衣蹙眉，听到颤抖的声音，“有人潜入鬼帝大人的府邸，四象令牌遭窃......”
她脸色骤变，疾步走出无间地狱，“龙柳，你帮我守住度朔山鬼门，背后之人盗走四象令，若想逃离幽冥界，必定从那离开。”
幽冥界不同于其他三界，即便持有四象令牌，也只能从鬼门出入。
“我这便去，你放心。”龙柳顾不上玩笑，先一步出阎罗殿，赶往度朔山。
“周绮呢？让她给我滚过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冥王威压下，一众阎罗跪成一排请罪，“鬼帝大人代您发令，鬼门只进不出，她寻到线索，已领着黑奎狼和鬼差追出去了。”
“平日玩闹就罢了，四象令牌事关四界，她若找不回，便不用回酆都了。”罗重衣转动手中玉箫，忽地停住，“豹尾，召集她府上的一应仆从，我亲自审问。”
名为豹尾的鬼差回话：“鬼帝大人先前已差判官司去审，适才传话回来，查出嫌疑的下属在送往无间狱的路上，只等鬼帝大人回来处理。”
“还算有脑子。”罗重衣脸色稍霁，让他们先退下，各司其职。
稍待片刻，押送来的仆从和鬼将收入无间狱监牢，不等她亲自审，心虚的鬼将跪地求饶，将经过和盘托出，指认鬼帝府的长史为主谋。
长史惶恐跪地，哭诉道：“他说他仰慕鬼帝大人已久，一心想入府侍奉。卑职见他长相清秀，言辞恳切…”
仰慕，侍奉，每一句都踩在罗重衣的忌讳上，她一脚踹倒他，挑眉道：“哦？”
长史和她对视上，伏地叩首，“他许诺事成后赠我五百年修为，卑职迷了心窍，想着小事一桩，便…便同意了，没想到酿成大错。”
粗重的嗓音配上他的哭声，实在聒噪，来龙去脉大致理清，罗重衣揉了揉额角，本想直接了结他，抬起的手挥了挥，“一齐带下去，等阿绮回来处置。”
“殿下，殿下…啊…”他挣扎着被拖行几步，双眸圆睁，期间心口出现一道愈发深刻的方形印记，魂体迅速化为透明。
表情痛苦惊恐，凝固在脸上，几息之间，长史当着他们的面，消失在空气中，不留半点痕迹。
众鬼差面面相觑，罗重衣脸色阴沉，咬牙吐字道：“湮灭印。”
“他何时入府的？”
一仆从答道：“属下四百年前入酆都，那时他已在鬼帝府。”
四百多年，并不久远，但那时周绮刚接任鬼帝。
“家贼难防。”长史统管鬼帝府，若说只为五百年修为背主，罗重衣不信，背地里必定有蹊跷，说不定鬼帝府已经漏成筛子了。她忍着怒气，“从他入幽冥界开始查！”
“属下遵命。”
“重衣姐姐。”无间狱出口传来一声呼唤，打破凝滞的气氛。凭称呼识出来人的身份，他们替年少的鬼帝大人捏了一把汗，好在罗重衣没让他们继续留下，纷纷行礼告退。
罗重衣低头沉思，周绮小跑靠近，双手挽着她的手臂，小心翼翼道：“这次是我疏忽，重衣姐姐不要动气。”
“找回令牌了？”
周绮心虚低头，又道：“我抓到了主使，待审完她，什么都水落石出了。”
看她底气十足的模样，罗重衣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阿绮，你身为鬼帝，当知晓四象令牌的干系。令牌未回到你手上，一刻不得松懈。”
“我知道，你同我说了许多遍，手持四象令，可自由穿过太虚结界，一旦遗失，四界秩序受扰。”她摇头晃脑，学着罗重衣的语气重复她先前的说辞，努努嘴，“重衣姐姐和旁人都好说话，一教训起我来，就好像老了几千岁。”
“长本事了？何时你不惹事，我便不教训你。”语气柔和许多，审完长史后，她的气几乎消下去了，错不在周绮。
罗重衣抬手去捏她的后颈，周绮熟练躲开，见缝插针道：“重衣姐姐若放心不下，不如陪我去审她，有你在，她定不敢隐瞒，四象令很快能找到。”
“抓她可费了我好一番功夫，她打不过我，使术法遁走，险些逃脱。多亏黑奎狼机警，一口咬住她的腿，我才能追上她。”
黑奎狼，那一口森白牙齿…罗重衣用玉箫敲了下周绮的头，周绮莫名其妙，她别开眼，问：“她在哪？我倒想看看，谁胆子大到敢窃取四象令牌。”
“就关在隔壁。”周绮指向右边的监牢，探出半个身子，“喂，你死到临头，不怕么？识相点交出令牌，我保证你能早日投胎。”
罗重衣顺着看过去，静坐的那人睁开眼，同她目光相接。
“姜浮玉。”
“殿下。”
她们异口同声。
周绮看看姜浮玉，又看看罗重衣，“重衣姐姐，你们认识？”
“不认识，一面之缘罢了。”说完，罗重衣意识到破绽，作为冥王，她们只见过一面，怎会知晓姜浮玉的名姓？
姜浮玉眸光微沉，“殿下，可否单独谈谈？”
罗重衣应好，周绮退了出去，“你想同我谈什么？”
走入监牢，左右早已屏退，只剩下她们两个。
“殿下。”姜浮玉挣扎着站起，右腿鲜血淋漓，深深浅浅的齿痕触目惊心，她顶着苍白的脸色，直视罗重衣那双平淡无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还是你更喜欢，主上这个称呼？”
罗重衣愣住，两次，她都小瞧了姜浮玉。
转瞬她笑了起来，“你何时认出我来的？”
姜浮玉来历目的皆已查明，她心里有数，没有装下去的必要。
姜浮玉愣了愣，她无法百分百确定，但罗重衣爽快承认，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无尽树幻境中，我并未完全失去神智。殿下的幻术果真是炉火纯青。”槐布下幻境，箫声使得她心境波动，却无法彻底掌控她，她费尽全力冲出结界，清醒刹那，只一眼，她以为自己看到了棠清。
那时心中已有怀疑，哪成想槐刚送她出望乡台，就被黑狼缠上，送来了无间地狱。
“是我小瞧你了。”罗重衣朝她走近，端详她坚毅的面庞，“浮玉。”
“事已至此，殿下何必屈尊演戏。”灵力尽失，姜浮玉站不稳，踉跄后退避开她，倚着墙，“这几日相处殿下应当清楚，我对幽冥界并无恶意，所做一切只为寻主。”
姜浮玉直视她，问：“她在哪？”
罗重衣无奈摊手，“你的妖王殿下，她在哪，我如何知道？”
姜浮玉咬牙，尽量控制语气，“你幻化成她的容貌，模仿她的性格，就连随身配带的香囊都别无二致，若你未见过她，这些该如何解释？”
“哦，既然如此，我的确见过她。”
姜浮玉的眼中燃起希冀。
“但我为何要告知你她的下落？”罗重衣看她的反应，勾起唇角，“老妖王已死，妖界新旧势力更替之际，妖王棠清失踪，对仙界和幽冥界，应当算得上好消息罢？”
“你…”姜浮玉拳头握紧，死死盯着她。
太虚结界分隔人界、妖界、仙界，幽冥界，除人界外，各界可由玄门互通，通往幽冥的玄门又称鬼门。
五年前老妖王褚鸢率军潜入玄门宣战，打破四界平衡，不久前妖界战败，新任妖王棠清失踪。
姜浮玉以为找到了棠清，一切不过是罗重衣制造的假象，她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冷静下来，“月前褚鸢兵败，若不是棠清暗中给仙界送消息，仙妖两界的仗，至少还要打上几年。如今褚鸢残党蠢蠢欲动，棠清是安定妖界的最佳人选。”
罗重衣摊手，“整个仙界都找不到棠清，何况我呢。”
“你想要什么？”姜浮玉直接问道。
姜浮玉认得清形势，如今是她有求于罗重衣，哪怕受她欺骗嘲弄，只得压下内心所有的愤怒，同她谈条件。
罗重衣不再拐弯抹角，“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可以。”没有片刻犹豫。
身体前倾靠近，罗重衣在她躲远前威胁，“别动，甚少有人敢躲本殿。”
“不问问是何事？倘若危害妖界，你还会做吗？”
两人保持极近的距离，罗重衣看清她眼帘下暗藏的隐忍，听见她说：“会，只要能保全主上，一命换一命也无妨。”
好一个一命换一命。罗重衣站直，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姜浮玉的回答，她很满意。
“前提是，我要亲眼见到棠清，确认她的安危。”
罗重衣道：“办成事你才能见她。”
果然。姜浮玉仰头，不肯退让，“我要先见到她。”
未僵持多久，罗重衣松口，“可以。”
她又道：“你本没有同我谈条件的资格。”
她的话至少透露了棠清在幽冥界，还活着。姜浮玉微笑着问：“殿下妥协，是否意味着你要做的事，我在其中的作用不可替代？”
“你要庆幸你还有用。”罗重衣冷笑，离开前吩咐守卫，“替她疗伤，这层再加一道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