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扎下撞到罗重衣的手,罗重衣皱眉,垂眼盯着她,眼神不善。
小狐妖生得瘦弱,只有自己肩头高,被抓后表现乖顺,听到受契,却敢站起来和她反抗。
“不愿受契?”罗重衣话语有了几分威胁的意味,“这可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机会,不怕死?来日不怕后悔?”
所谓受契,修为低者自愿承受强者的契约,借契约之力可锻造灵骨,同时受到契主强大灵力滋养,修炼事半功倍,代价是不可违逆契主的血咒指引。
对于无力自保的妖族,罗重衣这等身份尊贵实力强劲的人,受契的好处只多不少。
涂山容眼神畏惧,依旧连连摇头,生怕慢了拒绝不了,“您修为高深,我的生死只在您一念间,受契有万般好处,唯独没有自由。我不愿过回这种日子,这样的我与笼中雀并无两样。我来自在市是为了寻自由。”
“自由。”不知想到什么,罗重衣眼神闪过一瞬的空茫,她的手攥住鞭子,手心刺痛,灼烧感传来,她低头查看,没在意,笑了笑,“如你所愿,你可以走了。”
姜浮玉在她身侧,捕捉到她眼神的变化,因涂山容的一番言论触动,如此看来罗重衣对“自由”似是很有感触。
可冥王罗重衣,生于仙界,受天后倚重,掌四界生死,大权在握,只有她予人自由的份,还会有多余的感受吗?
涂山容如释重负,抱拳一礼,退走时,姜浮玉回神,叮嘱道:“受我们牵连,你这些时日需小心。”
涂山容看向四周,虽听不见声音,但从神态中可见一群赌徒的狂欢,似乎没人关注她们这边。
然而这儿是自在市,暗流涌动,也许有数不清的眼睛在窥探。她犹豫一会,问出心中所想,“我是不是卷入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罗重衣没避讳,语气稀松平常,“四方寻仇,在这应当很常见吧?”
“嗯,不过敢追杀您这等实力的人,不常见。”
罗重衣嗤道:“你也知道。执意留下,不怕死吗?”
“怕啊,好死不如赖活。”涂山容眉眼弯弯,对罗重衣和姜浮玉戒备放松许多,言语中有几分俏皮,“我在自在市几年,还有些保命的路子,这几日躲起来便是。”
“我们赌一把怎么样?”她小心看一眼罗重衣的神色,指着缚骨鞭,“等你们办完事回来,我若没死,你送一样和这鞭品级相当的灵器给我,我为你们打听鞭子的由来。”
罗重衣应下。
涂山容眼睛亮着光,“可以让我自己选吗?”
“你还挑上了。我自然是要将最不讨我喜欢的灵器清出来。”她将从涂山容手上夺走的丹药扔回去,“看你活不活得到那时候,你的运气不可能每次都像今日这般好。”
“我放你走,是因为我一念心软,你的自由是我施舍,唯有强者才有机会拥有自由。”
涂山容稚气十足,“我会成为强者。”
白狐道别,白色身影划过,赌阵中只剩下两个人。
姜浮玉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你一开始就没打算杀她,对吧?”
“今日我心情尚可,她运气好罢了。”
姜浮玉点点头,罗重衣今日见了长乐府首席,心情应当不错。她问:“主上与那位首席相见半个时辰有余,可问到了返生凤草的消息?”
“问到了,和探子的消息一致。”缚骨鞭往桌上一放,罗重衣跳起坐在方方正正的骰子上,晃荡着小腿,“返生凤草出现过不假,只是已经没了。”
姜浮玉惊道:“没了?”
“前段时间,从荧惑海里冲出一头头顶犀角,背生羽翼的妖兽,倒在荧惑海入口,嘴里咬着半株凤草,看上去没了生气。”
荧惑海里跑出来的妖兽,纵使死了,也没人敢贸然上去,等有胆大的人冒险接近,妖兽恰巧苏醒,一口将人和草吞了下去,然后活了,又逃进了海里。
“那草外形似凤尾,返生凤草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传闻无误。”
“就这么没了。”妖兽靠返生凤草起死回生,姜浮玉想到了躺在血玉上的棠清。可惜妖兽逃了,不然杀了它带回去,兴许血肉和妖丹还能起些作用。
姜浮玉顿了顿,固执地不愿相信,反问道:“凤草人人想要,被妖兽吞吃一点不剩,不过是那首席的一家之言,如何信她?”
“她说的不是假话,当时不止她一人在场。”
姜浮玉低着头不说话,罗重衣曲腿,歪着脑袋找角度看她,嘴角勾起,心想不会因为凤草没了,救不了棠清就哭了吧?
然而半天过去,她没找到姜浮玉的眼泪,只看到她随眼皮晃动的长睫,眨啊眨,然后轻轻掀起,“殿下在幽冥界也如此……随性吗?”
姜浮玉抬头,罗重衣这个姿势,又教姜浮玉重新认识了她。
罗重衣脸色一沉。
不知道哪里触到她的霉头,既然已惹她不悦,姜浮玉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开口:“如今要寻返生凤草,只能入荧惑海,殿下要前往吗?”
罗重衣斜睨着她,“你不是有答案了?”
这些消息早就送到罗重衣面前,如果只是来自在市,没必要带上自己,所以一开始她就计划入荧惑海。
但姜浮玉不信她会为了救棠清冒险。
“尽管返生凤草珍贵无比,荧惑海杀机重重,殿下当真愿为救棠清冒险?”
换自己是姜浮玉,也会有此怀疑。罗重衣不愿解释,随口瞎编,“我有一好友,差一味凤草叶练药。”
姜浮玉半信半疑,不过这个理由比她取凤草救棠清来得可信一些。
罗重衣凑近,嘴角噙笑,“这般不信我?”
她假扮棠清骗她的事还没过去几天。姜浮玉板着张脸,“殿下清楚原因。”
话接得紧,一问一答,罗重衣笑弯了腰。
姜浮玉看着她笑,一时无言,等她消停,问:“殿下打算何时出发?”
“不急。”罗重衣扫一眼她,嘴角还带着笑,低头见散了一地的月光,望向头顶的天空,“夜色尚可,正好去楼顶赏月。”
她轻轻一跃落地,散了结界往外走,姜浮玉叫住她,“稍等。”
罗重衣回头,姜浮玉神色认真地抬起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悬在她掌心上方,隔空灌注灵力,她手心的暗黑逐渐淡去。
过程短暂,短到罗重衣没反应过来。姜浮玉低声提醒:“主上忘了,缚骨鞭有毒。”
“没忘。”罗重衣嘴硬,抽走手腕,甩了甩,“我不至于将它放在眼里。”
“主上说的是,不过为你解毒,是我作为护卫应尽的职责。”姜浮玉收起缚骨鞭,跟着她上楼。
比起前面三层,四楼十分安静,能听到来自三楼的乐声。
出现在自在市的人,多是凶恶之徒,或是无处可去,少有雅致花大价钱来这昂贵的喜乐宴。
有雅致的冥王殿下托着脑袋坐在窗边,目光悠远,手上晃着一杯酒,“好酒。”
“开山牛,银光鱼,金灵果,无怪乎称为喜乐宴。”身侧的方桌摆满了佳肴。,她随手一指,“坐,你吃了这些。”
姜浮玉犹豫地看着桌上的盘子,罗重衣声音慵懒,“都是些助长修为的吃食,多少人求不来呢。”
话已至此,她坐下来,捡起最近的灵果咬了一口,酸。
她五官皱起,听到罗重衣压着笑的声音,“忘了同你说,金灵果的口感不好,偏你最先挑它吃。”
明摆着罗重衣在捉弄她,姜浮玉退到一边,手里握着咬了半口的果子,桌上的东西再没动一口。
她反应平平,罗重衣觉得无趣,转向另一边,居高俯瞰整个自在市。
不知是谁取的名字,自在市不过是靠海临山的一处港湾,呈弯刀状,地势奇特,聚起一方稀薄的灵气,藏于山海间,不易被发现。
此刻皓月当空,繁星满天,皎洁银光照在窗台,澄澈的酒倒映出弦月。
头顶传来响声,盘旋在檐角的巨蟒眼珠子动了动,直勾勾盯着一坐一立的身影。姜浮玉察觉到动静,警惕地往窗外看,就要出手,听到罗重衣低沉愠怒的嗓音,“滚开。”
她眼眸一抬,掷出酒杯,冷风如刃卷过,巨蟒缩了回去。
姜浮玉跃至窗沿,罗重衣喊回她,安静地酌了几口酒。
整座楼热闹消减,姜浮玉往前两步,“殿下,”她欲言又止。
“嗯?”
金玉楼最热闹的时候,楼下不见多少人影,罗重衣不可能没注意到,姜浮玉道:“这座楼有蹊跷。”
“自在市处处都是蹊跷,看着便好,妨碍不到我们。”罗重衣揉了揉额角,这酒后劲大。只要她愿意,靠灵力可驱除醉意,但她正想趁此机会睡上一觉,便没去管。
她的意思,是知道缘由,那来这里是?姜浮玉问:“今夜,只是赏月饮酒?”
“好景,不当赏吗?”
说罢,她伏在桌上,似是睡了过去。
“殿下在为友人取返生凤草心烦吗?”
“嗯…”
看来那位友人于她十分重要。可惜除了龙柳,姜浮玉不曾听说冥王与谁交好,难道是周绮?
罗重衣扶着脑袋,动了动身体,双眼闭上。方才还以为她清醒着,姜浮玉弯下腰,探了探她喝过的酒,没问题。
她直起身,守在旁边,目光恰巧透过窗台,只见薄云绕层山,月华如练。
倒是妖界常见美景。
可惜妖界眼下混乱,棠清昏迷,取凤草注定路途多舛,她无心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