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罗重衣逼问数次，或利诱，或以性命要挟，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答案。

娘亲提到的阵法，难不成触发过一次，便消失了？

姜浮玉见她眉头紧缩，上前问：“殿下还要寻什么阵？”

“或许是传送阵，或许不是。”她自言自语，失落道：“没了凤草的下落，又找不到它，如何寻到峡谷去。”

“殿下？”姜浮玉唤她，她回过神，“何事？”

“她们说你提到峡谷，附近有一处。”

罗重衣眼睛亮起，当即让她们带路。

姜浮玉吩咐几句，闪电鱼群动起来，两纵列队引路，长长一路，亮着光，驱散海底深渊的黑暗。

它们没了攻击性，姜浮玉便也如往常一般跟在罗重衣身后，右手空荡下来，她召出碎叶，缩成拳头大小，握在手里。

路上，族长多次强调峡谷的危险，不知吞吃多少迷路的闪电鱼，话里话外希望她们不要去。

罗重衣心情尚可，“姜浮玉，你说这算不算激将法？”

族长表情僵硬一瞬，尴尬地陪笑，“我们惧怕您，的确希望您早日离开，但怎会将恩人推入危险？这处峡谷里有只巨型海妖，危险可怖，你们要三思。”

姜浮玉淡淡道：“殿下心有成算，不是鲁莽的人。”

“你夸人的本事有点进益。”罗重衣笑觑她，“跟在我身边，开口也多了。”

姜浮玉不是寡言的人，初入幽冥救下“棠清”，对失忆的主上，她只得收起熟稔，少说多做，规规矩矩办事。罗重衣假扮棠清几日，可能对她有了误解，姜浮玉没解释，由着她说。

族长见她们执意要去，不再劝告。

罗重衣嫌无聊，同身边女子们攀谈起来，言语间她们才知四界变迁，闪电鱼在外已然绝迹。

“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族长表情苦涩，“您看到了，我们族群只有女子，但女子之间繁衍不易，生育后修为跌落，身体虚弱，难以在众多凶猛妖兽的觊觎下存活。如果不是这片海域成了神族遗迹，少有妖兽踏足，我们未必能活下来。”

姜浮玉再次听到女子与女子在一起，还能生育，已经不感到奇怪，暗暗看一眼罗重衣，想来仙族中都不会有太多人知晓，否则早就传扬得到处都是了。

姜浮玉轻声道：“真是不易。”

这一句既是为闪电鱼一族，也为罗重衣，也不知她是否经历过出身带来的危险和不公？

罗重衣侧眸，目光落在她脸上，心中要说没有动容是假的，毕竟姜浮玉眼神里的担忧藏不住，并不让人感到虚伪。

没过几息她又自嘲笑笑，姜浮玉不是第一个这么宽解她的，兴许是和其他人一样，曲意讨好罢了。

过了一阵，她们到了，姜浮玉正奇怪并未看到峡谷，族长提醒往下看。

那是一处深陷地面的裂缝，两边狭窄，怪石嶙峋，夹缝处长了许多形状怪异的巨大花草。

“你们可以回去了。”

“等等。”她们走出一段距离，罗重衣叫住她们，扔出去一把灿灿的伞，“往后，海里未必安生。”

等她和姜浮玉回到幽冥界，风声总会传出去，有进入并活着出来的先例，欲望驱使下，一定有人会闯进遗迹中。

对，罗重衣就是笃定，自己能活着出去。

族长犹豫着抱住伞，“这…”

姜浮玉替她解释道：“收着吧，此物名为流光伞，一开一合，藏住一万大军都不在话下。”

“多谢恩…”这一声更为虔诚，还未说完，罗重衣伸手，道：“我并非乐善好施的善人。拿你们族中信物来交换，我若召，必举族相赴。”

罗重衣话出口，她们不敢不从，交出信物后，鱼贯离去。

她侧眸扫一眼，发现姜浮玉定定看着自己，“我不杀她们，是因为她们还有价值。”

“殿下未必没有对她们惺惺相惜。”罗重衣有两位母亲，在外面四界是不得言说的存在，在这儿却是天经地义，换了谁都会生出恻隐吧？

罗重衣不想再听她谈论身世，嗓音微沉，“姜浮玉，我会带你来到这，是因为你有价值。棠清还在我府上，你应该有分寸，哪些话能说。”

“遵命。”姜浮玉这声遵命，不似以往中规中矩，语气柔和许多，令罗重衣多看了她几眼。

动身下去前，姜浮玉试探性地，主动牵住罗重衣的手，罗重衣在想事情，破天荒没立即甩开，嘲道：“怎么？这儿可没有闪电鱼。”

“睚眦留下的伤还未痊愈，殿下瞒不住我。”

罗重衣微怔。有姜浮玉在，经脉的伤不是问题。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睚眦是神族，仅是与它的元神交战，都牵连到了识海。

一路上她的识海在隐隐作痛，只是，识海过于私密，也极为重要，罗重衣一开始没提，现在自然亦如此，“小伤，无碍。”

“当真不需要我医治？”姜浮玉半信半疑，她感觉得到罗重衣有伤在身，但她到底不是医修，看不出罗重衣是哪受了伤。

“啰嗦。”顿了顿，罗重衣忽然侧头，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暧昧，“姜浮玉，我竟不知道，你变得如此关心我。”

她的话直白。关心，似乎是有些过了。罗重衣要她治伤时自会开口，何必上赶着？姜浮玉眉尖蹙起，自己这是怎么了。

罗重衣笑得促狭，姜浮玉堵了一口气在胸口，口不择言道：“你这张脸…”

“脸怎么了，不好看？”

姜浮玉憋出后半句，“是棠清的。”

罗重衣啧了声。如果龙柳知道对棠清忠心耿耿的属下，对棠清怀有别样心思，会是什么表情？

想到此处，罗重衣朗声笑了一会，“你与她的事，回去再论。别把我当成她，容易惹出误会。”

“不会。”姜浮玉抿唇，索性不说话了，从峡谷顶部跃下。

罗重衣追下去。

下面海草食人花比外面更大，见不到游鱼小虾，往里闻到一股腥臭味，前面漂浮着一团骨架。

没有肉，骨头千疮百孔。

淡蓝几近透明的水母漂浮在海水中，围绕着她们，眼神恍惚一瞬，罗重衣挥箫将它们打落，“荧惑海果真处处危机。”

小小水母，毒素险些侵入她的识海。

暗处水波流动，罗重衣唉声叹气，半开玩笑，“又要打架了。姜浮玉，你说你若是能变强些该多好，一个人解决所有阻碍，我在旁为你助威。”

不是第一次被嫌弃，姜浮玉望向前方，淡声道：“那殿下该把龙柳将军一块带来，她或许能做到。”

罗重衣：“她是仙界将领，不好掺和进来。”

“殿下是幽冥界的主人，又来自仙界，想必身份更为惹眼。”

罗重衣笑了两声，指了指自己，姜浮玉疑惑地看她。

“你觉得会有人把我认成冥王？”

两个身份，性格迥异，冥王常年戴面具，使一支玉箫，见过她真容的人寥寥无几，而眼前的罗重衣，用的是棠清的面容，惯用长.枪。

的确很难联想到一块去。姜浮玉点头，“没有。”

“那不就得了。其实认出来也无妨，那群老家伙不敢打死我，当然也打不过，顶多逞逞嘴上功夫告状。姜浮玉，我都不担心，你何苦思虑这么多。”

姜浮玉回敬道：“怕受殿下牵连，怕连累棠清。”

罗重衣抛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同时躲开了来自身后的一招偷袭。

她还未站稳，“小心。”姜浮玉扑过来，勾着她的肩移到另一边。

一抬头，便都明白了。

海妖一直潜伏在山崖壁上，狩猎者等到猎物，见她们不染水母毒素，挥舞出数十条巨型触须，上面长了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圆形孔洞，形似八爪鱼，外表却隐约能看出人的轮廓。

它身体臃肿，全身上下淌着粘液，一双红色的眼睛挂在顶部，在头顶蠕动。

罗重衣记得年幼听到的故事里，对海底峡谷一笔带过，娘亲形容起里面的怪物，只说了一个字，丑。

眼前的海妖，担得起这个字。

罗重衣没有和它打斗的欲望，十万分不想脏兮兮的粘液沾上自己，顶了下姜浮玉的肩头，“姜浮玉，你一人兴许也能对付它。”

“双拳难敌…”不知多少爪。姜浮玉沉着眸光往前两步，“殿下寻个地方休息，我若敌不过你再出手。”

她召出碎叶，真打算单打独斗，罗重衣上前与她并肩，“我同你说笑，你还当真了。”

七八只触须蜿蜒盘旋，向她们袭来，碎叶缠住海妖的视线，姜浮玉持剑正面抗住，罗重衣没使枪，也拿了柄剑在手，她向上闪避，剑气斩下，砍入一半深。

“劳什子四界第一铸剑师，诓我说锋利，天下万物不及，连个爪子都砍不断。”罗重衣恶声念叨，拔出剑，狼狈地滚到地上。

姜浮玉回头看她一眼，分心的空隙，右手被另一条触须缠上。

罗重衣立即站起，一剑刺过去，逼得触须蜷起，姜浮玉趁机抽出手，她的剑落地，被海妖扫到一边，压在爪下。

罗重衣倒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姜浮玉几乎预料到她会说些什么，但她没有，只是把手上惯用的赎命交给她，“接好，再掉可没了。”

“好。”姜浮玉接过剑，冷硬的眉眼松软些许。

这几回合下来，两人就清楚她们不是这只海妖的对手，而姜浮玉曾在幽冥界使过两次的瞬移遁逃，在遗迹里却失效。

想逃也逃不了，她们的战术只得以躲避为主，四下观望，寻找摆脱它的机会。

起初罗重衣心情还不错，周身紫电闪烁，在空中划过躲避，绕着圈让追着她的触须打结，和姜浮玉炫耀。

随着落在身上的粘液多起来，渐渐的她一句玩笑话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