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琮不知轻重地瞪着眼睛,不说讲手足之间的情谊,连对皇族的尊敬都忘到了九霄云外,指着祝回雪恐吓道:“不许出去告状!姜家和晋王府荣辱一体,连表哥都要礼让三分,我是姜侯世子,你一个生不出皇孙的空头王妃,在我这耍什么长辈的威风!”
没人想到他敢公然说这样伤人的话,跟着姜琮来的小厮这时候终于找到了主子,见状被吓了个半死,簇拥上来满面惶恐地劝说着。祝回雪的脸色已然煞白,气得浑身发抖,虞静央连忙扶住她,怒声道:“姜琮,你是不是疯了?”
这边动静闹得不小,越来越多的人听见动静赶来。而姜琮恍若未觉,失了理智一般,对虞静央旁若无人地嘲讽:“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现在在以什么样的身份管教我,储妃殿下?别忘了你已经是南江人了!”
饶是虞静央和祝回雪两个人在此,谁又能料到姜琮会狂妄到如此模样?他口无遮拦,言语间完全没有对王妃和公主的敬重,可见平时游走在青楼赌坊中,那些议论她们的不堪谣言全都入了耳朵,此时一字一句言辞激烈,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悔意。
连正堂那些地位尊崇的夫人们都不敢提起她的身份,现在就被姜琮这样轻松地揭开了伤疤。虞静央可以在亲近之人面前示弱,不代表她会任由一个被宠坏的表弟指着鼻子骂。
面前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讽刺,她眸色渐渐变冷,如同淬了一层冰。
姜琮越说胆子越大,就在这时,外廊上传来一声暴喝:“住口!”
旁观的众人纷纷下跪行礼。虞静延疾步从廊前走来,脸色铁青,显然已经听见了全部,落后一步的位置跟着萧绍,同样沉着目光。
对不成器的姜琮来说,这二人是他从小就畏惧的对象,尤其是身为表哥的虞静延。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种女眷宴会,姜琮的气焰登时全无,极度恐慌下竟有些晕眩感,如猛兽遇上天敌一般紧张地低着头,话语都结巴起来。
“表、表——”
“啪!”
一声脆响,姜琮话没说完,被狠狠扇倒在地。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手掌在地上留下道道擦伤,右边脸颊立马高高肿了起来。
这一巴掌带了十足的力道,昭示着动手之人心中已然怒极。剧烈的疼痛下,姜琮终于变得清醒了一点,也不敢起来,捂住脸狼狈地向后退:“表哥,我……”
虞静延毫无恻隐,居高临下看着他:“讥讽王妃,侮辱公主,姜琮,你当真是出息了。”
晋王盛怒面前,众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帮腔为他求饶。姜琮冷汗落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一时连表哥都不敢叫了。
“殿下,我错了,我……”姜琮苍白的嘴唇慌乱张合,话只说到一半,突然感到眼前明暗,竟渐渐看不清眼前人和物,随后一头栽倒在地,没了知觉。
直到这时,守在一旁的小厮才有胆子簇拥而上,又急又慌地唤着不省人事的主子。长公主在路上已经听说了前因后果,过来后看见倒在地上的姜琮,重重叹了口气,吩咐道:“先把姜世子送到厢房安置,去请郎中来,再把消息告知姜府。”
……
闹剧一出,进行到一半的赏花宴便被搅黄了。长公主一边修补小辈捅出的篓子,一边还要留在前厅送客,暂时没精力理会虞静央等人,她们便都暂时留在后院,没有离开。
虞静延余怒未消,不愿理会姜琮,萧绍看了出来,主动出面去给姜府传话,把空间留给了三人。
房中一片沉默,最自在的人成了祝回雪。兄妹两个相顾无言,她伸出手,悄悄拽了拽虞静延的袖口。
“……”
虞静延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只不过还是对两个人说:“下次再有这样的事,直接将人绑了扔回姜府,不必顾忌什么。”
他语气干巴巴的,一听便知是没话找话,哪里能与阿绥聊起来?
祝回雪无奈,帮腔道:“殿下说得是,不过事发突然,我们也没想到姜琮会大放厥词,竟敢说那些话……连阿绥都愣住了,是不是,阿绥?”
猝不及防被点到名字,虞静央抬起眼,在对上虞静延的视线时又拘谨地垂了下去,低低应了一声嫂子的话,轻声道:“我总觉得姜琮今日不太对劲,就算被娇宠坏了,也不该如此……”不知死活。
“郎中已经到了,会查清蹊跷。”虞静延明白她的意思,沉声道。
从她回来到现在,兄妹俩都没有真正坐在一起好好说过话。虞静央低着头,坐在他对面手指绞帕子,虞静延无言看她,只看得见她略显清减的下巴。
一副受了欺负不敢告状的样子……就算当年她闯下了弥天大祸,难道他们两个就不是兄妹了?
几年不见,不知她在南江吃了多少苦,懂事了,却也更倔起来,以前信手拈来的撒娇撒泼,现在倒是一点儿都不会了。
虞静延心中一叹,终于抛开了晋王殿下价比千金的面子,走到她面前:“刚才姜琮张牙舞爪的,离你很近,没有受伤吧。”
虞静央没想到虞静延会主动来和她说话,错愕地抬起头,而他已经淡淡移开目光。
“没有,我没事。我是说,我……”虞静央反应过来,摇着头语无伦次地应答,说着说着忽然鼻间一酸。
她仓皇低下头,泪水却先一步夺眶而出,却又不想被人看见,于是拿起手帕胡乱擦着眼泪,总算显露出几分当年的孩子气。
见她如此,虞静延无奈,声音也不自觉软化下去:“哭什么。”
一双温热的手掌落在了她头顶,就像小时候一样。虞静央一边哭,心中快要溢出来的委屈怎么也忍不住:“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五年过去,他们都变得成熟了,不再像从前那样什么都不用想,心思便都重起来。虞静延轻叹,心中已经开始后悔之前那样的态度,要是他早些对她和善一点,她就不会想这么多,遇上危险宁愿去廷尉府报官,也不敢先来找他。
她现在身份特殊,初回玉京又没有可信之人,独自一人与晚棠相依为命,怎能不感到无助和孤独?
想到这里,虞静延心疼之余更有愧疚:“别说傻话。我是你哥哥,自然要管你一辈子。”
赏花宴上的一场意外,阴差阳错成了兄妹二人和好的契机。没过一会儿,郎中过来向三人禀报,竟说姜琮体内有使人暴躁易怒的药物。也正是因此,刚才他才会失去理智大放厥词,最后又因精神过度振奋而晕倒。
祝回雪面色微凛:“这种药材并不常见,没有在方才宴席上的饭食见到,不该有误食的可能。”
排除了误食,那就是有人蓄意设计。姜琮纵欲好色,偏偏又心思单纯,他在这里与人乱来,不论是被什么人撞见都不会是小事,而这时姜琮体内药性仍在,只消争执几句就会失控,继而与撞破之人起冲突,甚至大闹长公主府。
到了这一步,背后主谋的意图已经达到了。姜家颜面扫地,又得罪了长公主,第二□□会时,弹劾的奏疏就会如雨点般落到天子的龙案上。至于指使之人究竟会是何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事关朝廷大事,虞静延没有在两人面前多说,脸色却是显而易见的阴沉。其实他和萧绍过来长公主府是一时起意,就是因为朝堂上的事棘手不已才会打算出来走走,本以为能暂时远离那些扑朔迷离的争斗之事,却不想依然避不开。
他不无嘲讽地想:有人不希望姜家好过,恐怕没有料到姜家已然半陷泥潭,自己搞得自己一身腥。
发现陇西走私矿石之后,虞静延和萧绍的人一直蛰伏在暗中探查。羊毛出在羊身上,既是走私,那些矿石不可能凭空而出,他们顺着这条思路继续盯下去,果不其然发现了端倪——陇西本地的矿地是核验无误,然而,陇西周边百里的其他小型矿地却有躲避官府、私自开采的痕迹。
凡是根系深厚的门阀士族,往深处挖都不会干净,虞静延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不代表他可以眼睁睁看着矿石这种至关重要的资源流出大齐,成为大族手里牟利的工具。即使是姜家,只要抓出确切的证据,他照样不会手软。
虞静央看出兄长心情不好,心中斗争良久,最后下定决心:“哥哥,我有事要告诉你。”
晚梨手下的势力在边疆,没办法一直陪在她身边。现在她与兄长和好如初,就算仍要隐瞒那件事的真相,另一件她不好处理的事却可以说出来,或许还能给兄长提个醒。
虞静央定下心神,把黄三的事向他说了一遍,绝大部分的经过都是真实的,只掩盖了事关下毒案的一点。
“当初指使赵嬷嬷下毒是我不对,可她出身姜家,最后向关皇后认了罪,说到底是背叛。我那日在酒楼遇见了黄三,才知他竟然也入了姜氏门下做事,正好在陇西掌管矿地的一个管事手下……”
起初听的时候,虞静延以为是她咽不下被赵嬷嬷背叛的气,连带着也迁怒了这个黄三,想让他帮忙做点什么出气。他差点皱起眉头,在听到她后面说的话后脸色微微变了。
原先毫无关系的屠户,在赵嬷嬷死后音讯全无,之后正好成了姜家的手下,又正好与陇西矿地有关。
是不是有点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