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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攘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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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回朝,随行的众人也离开奉安行宫,浩浩荡荡回到玉京。宫宴上,虞静央神色如常,“鼻烟壶”安然放在衣袖中,就算偶尔拿出来也不会惹人注目。

她放心下来,不得不说,有防身之物在手总会令人心安一点,仿佛命运也安安稳稳握在了自己手上。

宴散后,虞静央回到自己的公主府。下人纷纷行礼迎接主子归来,她免了众人的礼,视线无意一扫,却发现人群中恭候的多了几个自己不认识的新面孔。

她皱眉,询问府上的管事柳素。柳素笑着答:“殿下有所不知,她们都是宫里送来的人。这个月我们府上报用度开销,陛下得知公主府下人人数不足规制,特意在宫中挑选了几个得力能干的来伺候殿下。”

说罢,柳素呵斥新来的侍女:“还不过来见过殿下!”

几个侍女低眉顺眼走出人群,向虞静央见礼,倒是都像良善老实的。虞静央看了几眼,但心里的戒备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消除的。

她在刚回宫的时候就已经向父皇说过府上下人足够差使,只想保留旧人图一份清净,父皇也同意了,为何这次又毫无来由地给她送侍女来。何况父皇日理万机,对子女府上庶务这种鸡毛蒜皮的琐事不上心,也就只有皇后这位“嫡母”喜欢插手这些,好在外博一个厚待小辈的贤名。

这几人看着安分,未必不是关皇后借父皇之口一手安排的眼线。

虞静央面上不显露,也没说什么,离开前对柳素道:“我记得这次父皇的赏赐里有上好的燕窝,让厨房给我熬碗燕窝粥吧。”

“是。”柳素忙应道。

交代完,虞静央往主院走,一边与晚棠说话:“已经月末了,宣城是不是送来新的文书了?”

晚棠不疑有他:“正是,使官已经送来,稍后奴婢就去取。”

“也好,宣城多年不在我手里,正好让我细细检查一番,免得出什么岔子。”虞静央颇为忧心。

……

绥欢院。问候声自外面响起,虞静央让人进来,柳素端着一个青瓷小碗,笑道:“殿下,燕窝粥来了。”

虞静央正坐在妆台前卸钗环,望了一眼道:“放在桌上吧。”

柳素忙应了声,走到案前搁下瓷碗,身形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

书案上除了往常的笔墨纸砚和一小瓶插花,还放着一叠奏疏样式的文册,毫无防备地摊开着,柳素暗暗瞥了一眼,欲向主子见礼退下,却在后退时不经意踩上了自己的裙角。

“啊!”她惊呼,就要倒下时慌忙想扶住桌沿,然而探手时没轻重,直接打翻了桌上的满满一碗燕窝粥。随着“啪——”地一声,瓷碗滚到地上四分五裂,滚烫的粥液顺势倾洒,泼得满地满桌都是,也殃及了一旁整齐摆放的文书。

柳素顿时面色惨白,腿脚一软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殿下责罚!”

晚棠几步奔过来,见状也惊慌不已:“这是宣城送来的文书,殿下看都还没看一眼!柳素姑姑,你怎得如此疏忽大意!”

“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柳素不住磕头。

整整一碗燕窝粥全都扣在上面,文书很快就完全洇湿,就算被及时拿了起来,上面的字迹也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虞静央和晚棠手忙脚乱擦拭半天,终究是做了无用功。

晚棠:“殿下,使官送来的文书仅此一份,这……”

虞静央脸色发白,试图分辨纸上被染成墨团的字形,片刻过去终是毫无收获。

她放到一边,忧愁地叹了口气:“算了。我不通政务,本就只是想着拿来看看,八成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不过是平白浪费时间罢了。你退下吧。”

“是。”柳素被赦免,自是感恩戴德,战战兢兢地把书案收拾干净。

平稳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再也没有过来。虞静央眼露嘲讽:“还真被我猜对了。”

她掀开床榻前的帷幔,从叠起的锦被缝隙里抽出一本硬皮书册,正是方才晚棠悄悄拿回来的,真正的封地文书。

晚棠迟疑:“殿下怀疑柳素?这十几年她都在府上伺候,也是殿下身边的老人了,本不该出什么问题……”

“老人?”虞静央轻嗤。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是老人,也不能凭借多年情分就脱离嫌疑,赵嬷嬷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除了晚棠和晚梨,她很难再对别人生出全然的信赖之心。

虞静央打开文书,细细阅过里面的每一个字。上次查阅封地文书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与当年相差无二的文牒拿在手里,这种感觉还真是既熟悉又陌生。

见她神情严肃,不似平时放松,晚棠脑中灵光一闪,压低声音道:“殿下,难道宣城被人动了手脚?”

虞静央不置可否,依旧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第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大的异常,又重新看第二遍。这只是她的推测,若柳素当真受人收买成了奸细,胆敢冒着被重罚的风险毁坏封地文书,恐怕就是这其中有不想让她发现的问题。

现在宣城重新回到她手里,但凡出现任何差错都是她的责任。她必须把存在的风险排查干净,不能成了别人的替罪羊。

虞静央的目光游移着,蓦地停在一处。据她的回忆,有些方面的花销数字不应该如此高昂,而且宣城所居百姓的人数并不见有太多增加,为何报回来的米粮消耗却比从前多了一倍?

硝石,铁器,粮草。

虞静央目光锁定在文书上的几行字。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噼啪一响,她勾起唇角,心头恍然变得一片澄明。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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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安宫,冰盆静置大殿两侧,麒麟香炉溢出云气氤氲。太常奉命入宫禀报祭祀之事,在龙椅近前,还立着个容仪端秀的青年臣子,身着博士官袍,清隽如芝兰玉树。

殿外传来通报声,身披戎装的将士即刻入内,将快马加鞭送来的文书上呈天听。原是南江使团已经启程出发,直向玉京而来,给大齐皇帝的信件于今日送抵朝廷,个中语句委婉,姿态远比从前更低,但字里行间皆不离婚盟之事。

明里暗里说得好听,不过就是想要虞静央回南江。虞帝看得心烦意乱,问身边的年轻人:“谨之,依你之见,朕究竟该不该送央儿回去?”

苏昀没有立马表达自己的看法,而是缓声道:“回陛下,微臣曾听圣人之言,‘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伦理之亲甚于君臣之义,陛下与三殿下既为君臣,也是伦理血亲。”[1]

虞帝眉头不展:“父子之隐不求为直,乃天理人情之至,可朕并非攘羊之人,而是一国之君。”

苏昀捕捉到皇帝的意思,顺着试探道:“陛下希望公主留在玉京,只要旨意一下,南江人也不敢公然违抗。”

虞帝无奈摇头:“若朕只是寻常人家的父亲,岂会不想要央儿留在身边,可她到底肩负着责任,关乎的是两国之间的盟约。”

“臣看三殿下的态度,不像想要回到南江的模样,如今日日翘首盼望,只等圣裁下诏。陛下是英明之君,总会做出正确的决断。”

苏昀拱手:“宁为父绝君,不为君绝父,倘若换作父亲对子女,应当也是如此。陛下为君,但亦为殿下之父。”

他越说越出格,已经超出天子近臣的本分,竟不知不觉有了明显的态度倾向。太常脸色微变,低声制止道:“苏昀!”

苏昀自然知道自己话中不妥,顶着压力俯首:“微臣僭越,请陛下恕罪。”

虞帝兴致缺缺,不见怪罪之意,反而若有所思,须臾后又问:“赵卿,你觉得呢?”

太常被点到,恭敬答道:“回陛下的话,如今天下局势扑朔,当为大局着想。三公主本就已经嫁作南江妇,现在战乱结束,适时回归夫家也是合情合理。”

“但我们已经与梨花寨订立了盟约,倘若与南江重修旧好,该如何向那黎娘子交代?”

太常道:“臣以为,梨花寨只是一介小小匪寨,终究不会长久,南江与西戎才是我大齐最该重视的对象。当下西戎盘踞西部虎视眈眈,若大齐贸然与南江生隙,一旦产生裂口,西戎未尝不会效仿当年的南江,再现趁火打劫的不义之举啊。”

过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虞帝才疲惫地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有道理。”

他揉揉眉心,道:“罢了。朕记得私库里有几套上好的翡翠珍珠头面,央儿最喜欢这些。谨之你去取来,亲自到她府上送一趟。”

分明是赏赐,苏昀心中却无端一沉。但他已经不能再问,只有不动声色领命,随太常退下。

“苏博士,这边请。”

跟着钱顺海从帝王私库取出拿给公主府的赏赐,苏昀欲出宫,这时迎面走来一个面容冷峻的高大男子,武将装束腰间佩剑,正是萧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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