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D级生教室。
杜家荣到教室时,莫虞已经在座位上了,头埋在手臂间补觉。
周围坐满了人,每个人都安静得如同默片。
察觉到杜家荣靠近,莫虞醒来,打了个招呼:“早啊。”
嘶哑的嗓音,茫然的眼神,眼下一片青黑,整个人看上去很可怜。
听见他的声音,杜家荣一向波澜不惊的面上浮现担忧的神色:“昨晚你不是去游泳……发生什么了?”
莫虞把收到的信息给他看。
“没什么。”莫虞觉得在朋友面前说自己差点被人呛死很没面子,“被人整了而已,还收到条警告。”
这样说就很云淡风轻,就很帅。
谁知道看到信息的杜家荣顿时面色煞白。
他艰难地问莫虞:“你知道红牌制度吗?”
“等等,”触摸到关键词,莫虞脑子有点混乱,“你继续说。”
“红牌制度,是致德学生间的传统。学校里地位最高的学生,有下发红牌的权力,被罚红牌的学生则沦为全校最底层,成为全体欺凌的的对象。最终的结果,轻则退学,重则瘫痪、精神失常。
“在红牌正式下发之前,被罚者会收到两次警告通知,这是最后的机会,被罚者可以想办法挽回,寻求庇护或者……当面道歉,让发牌人撤回红牌。
“不过所谓的警告只是发牌人玩弄被罚者心态的手段罢了,从未有人成功让红牌撤销。
“但是,由于二十几年前有个特招生和罚他红牌的贵族生同归于尽,闹出两条人命,红牌制度已经禁用好多年了。
“现在学院里有实力让红牌重新启用的,就只有——”
F4。
*
一些久远的记忆慢慢复苏。
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莫虞小学的时候,一家四口每晚八点准时守在电视机前看的校园题材电视剧,有这个剧情。
接着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电视剧情节在莫虞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
主角作为贫困生考入贵族学院,遭到有权有势的F4针对,被罚红牌,在被校园霸凌的过程中,先后与F4中的温柔男和暴躁男发生了情感纠葛。
如果说,他现在真的穿到了书里的世界,而这本书又以贵族校园题材电视剧为灵感。
那么“莫虞”上学期的行为的确很“主角”;而自己即将迎来罚红牌这一点,也很“主角”。
至于成为主角的下场——
要么被他们揍,要么被他们爱。
最大概率是又揍又爱。
人无语至极的时候真的会莫名其妙发笑。
杜家荣眼睁睁看着莫虞边听他说话边疯狂思考,思考到最后在笔记本上先后画了一个拳头一个爱心,接着盯着自己的画作呵呵呵地笑出声。
“……”要不是杜家荣这几天和莫虞相处下来,了解对方性格顽强又脑回路异常,他真的会以为莫虞已经疯了。
“你打算,怎么办?”杜家荣说得口干舌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莫虞漫不经心地涂黑自己的画作。还有空开了瓶水递给杜家荣。
他悲伤地发现自己其实在嘴硬,脑子一团乱麻想不出对策。
不能退学。从致德退学的学生,不会再被任何学校接收,前途一片黑暗。
可是他究竟犯什么天条了,凭什么被那些人这么整啊?
*
傍晚,莫虞去学生会主席团办公室报到,结束最后一次值日,就可以赚回自己被扣掉的风纪分。
自从值日第一天,和沈业文在树林碰了面之后,莫虞就再没见过沈业文。
似乎是因为那天莫虞表现得很顺从,令沈业文失去了兴趣。
人啊真的是不经念。莫虞刚打扫完根本无需打扫的办公室,沈业文施施然现身。
莫虞身旁的某个学生会成员干咳一声,收回投喂莫虞的手,回到电脑前一副专心做事的模样。
这几天下来,莫虞和这间办公室的学生会成员们相处不错,没事总聊天。
聊得多了,莫虞不禁怀疑学生会没什么正经事要忙。
注意到成员们的小动作,沈业文挑了挑眉,径直走到莫虞面前:“换个地方聊聊?”
莫虞微笑回应。心里想你们学生会人果然爱聊天。
*
沈业文带莫虞上了天台。
“这里不会有人来打扰。”沈业文如是说着,开启两道指纹锁,邀请莫虞进入天台的玻璃花房,入座。
“是我的私人基地。”沈业文介绍完毕。
“哦,那很好……”莫虞掐着大腿勉力抑制嘴角上扬的冲动。实在太想笑了。因为天台这个地图也太经典,他都怕自己的心理活动吵到沈会长的耳朵。
好在沈业文下一句台词是:“你最近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有一种班主任约谈的亲切感。
区别在于此人是带着答案问问题。
身为F4之一,沈业文不会不知道莫虞已经收到红牌预警。只是他的立场模糊。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近地叫走莫虞,仿佛在暗示莫虞,即便被发红牌,在沈业文这里,仍有回旋余地。
莫虞接招:“我收到一条信息。有人告诉我,那信息意味着我即将被罚红牌。可是红牌制度,不是早就被叫停了吗?”
沈业文云淡风轻的脸上出现名为惊讶的裂痕:“如果我说,我们从来没想过重新启用红牌,你相信吗?”
“这样吗。”莫虞没说信不信,只盯着沈业文的眼睛,等待下文。
沈业文眼神缥缈,他伸手探向莫虞发间,取下一片花瓣。
“阿由这次的确做得太过分。”沈业文状似进入回忆,“你知道的,他曾经看不惯你。但昨晚,他突然说与你之间的过节该结束了,看他出门前和回来后都心情不错的样子,我就没多过问……没想到……”
昨晚派人在泳池整他以及后来发红牌预警短信的,果然是柏由!
虽然早有猜测,但确定答案这一刻,还是有怒意涌上心头。莫虞捏紧了拳头。
这孙子。
太阳西沉,晚霞烧尽。花房里的夜灯自动亮起,灯影是繁花的形状,一片片落在沈业文对面、莫虞的脸上。
让沈业文很想摘掉对方碍事的眼镜,仔细看看那双泛着怒意的眼眸。
“这件事,”沈业文柔柔道,“是我身为朋友,没有好好劝导他。”
莫虞默不作声。
“他性格执拗偏激,容易把事情做绝。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解决的办法。”
沈业文说一句顿一下,仿佛就等莫虞给他捧哏。
莫虞平复下心情,耐心问:“什么办法?”
沈业文:“你跟我谈恋爱。”
老天。莫虞弹跳起来:“没有更体面的办法了吗?”
自知失态,莫虞缓缓坐下:“我是说,这样你牺牲太大了,哈哈。。”
“开个玩笑。”沈业文笑得发自内心,没在意莫虞言语间的冒犯,倒是觉得莫虞一瞬间毛都快竖起来的反应有趣,“我没有那种想法,但也要确保你没有才行。你不会重蹈覆辙了,对吧。”
莫虞毫不犹豫:“绝对不会。”
流血流泪不当gay,这是他最近的座右铭。
沈业文满意地点点头:“其实很简单。柏由玩性重,忘性也大,我帮你避开他一段时间,他有什么动向,我都及时告知给你。学生会也会实时监控有关红牌制度的舆论风向。等时间过了,出现新人新事,柏由的注意力自然就会转移。”
“条件?”莫虞不相信沈业文会白白帮忙。
“不只是帮你,也是防患于未然。红牌不该再出现在致德了。”沈业文言辞恳切,“但也的确需要你给我一个承诺——我希望你事成之后来学生会,做我的亲信。”
白白送上来的人脉,听上去百利而无一害,当下是最应该见好就收的局面。
但莫虞还是想问:“为什么?我还没有价值大到让你绕一大圈来挖走吧。”
沈业文的回答似是而非:“因为你擅长‘交朋友’,这很难得,不是吗?”
……
楼顶上的五层的确都归沈业文所有。上楼的时候来得匆匆,莫虞无心观察,下楼时沈业文绅士地落后于他,请他观景。
这五层区域没有电梯,需要走楼梯上下,木质台阶和雕花扶手,暗香浮动,搭配全景式玻璃幕墙,恍若在空中行走。
灯带贴在台阶立面,存在感很弱,起到一个烘托氛围的作用。莫虞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装作欣赏风景的样子,实际上生怕摔个大马趴。
沈业文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我也觉得这里灯光设计不好,缺乏实用性,最近正打算请人来改造呢。”
莫虞直觉里对沈业文印象不好,但不得不承认,对方在相处中让人如沐春风。
对沈业文,犯不上交心,但也没必要敌视。
静谧的楼梯间,二人都不再说话,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格外明显。
蓦然间,耳边的声音发生了变化。
原本两道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中间,突兀地加入了一道由远及近、细碎而急切的脚步!像是有人正从楼顶冲下来。
还有第三个人?!
“你有没有听到——”莫虞猛地回头,耳畔的声音骤然消失。
沈业文平静地注视着他,神情在昏黄柔光下更加温和:“什么?”
莫虞视线越过他,看向他身后。
什么也没有。
但悬挂在夜幕中,黑洞洞自上而下的台阶,给人一种错觉。
仿佛有人正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莫虞:“我刚才听到了脚步声,不是我们俩的。”
急剧飙升的心跳还未平复。
沈业文安慰地拍拍他肩头:“我什么也没听见。你是不是太累了?”
神色间是十足的关心与疑惑。
莫虞恍惚:“也许吧。”他心不在焉地回转身。
一脚踩空了。
还好有沈业文及时自身后拉住他。
但两个人还是一起跌了几步,在转角的平面才站稳。沈业文的手从莫虞的手臂滑落到手腕,然后松开。他担忧地问:“你是不是状态不太好?收到短信后很害怕吧。”
莫虞在想是不是该做心理咨询的同时看看小脑。
*
乘着夜色,沈业文把莫虞送到特招生公寓。一路上二人又聊了几句,分开时沈业文竟有些恋恋不舍。
他面上没表现出来,只礼貌道别。
莫虞不再防备地对他装模作样,而是真心冲他笑了笑,挥手:“那下次见。”然后转身,背影埋入夜晚。
沈业文仍站在原地,回味了片刻那个笑容。
虽然没有任何暗示意味,却让人觉得,拿到了关系更进一步的入场券。
沈业文点开手机信箱,里面只有一条内容。
正是昨晚自己发给莫虞的“警告一次”。
以及对方于今早泄愤一般胡乱回复的一长串“你是谁你有什么目的你们到底是个什么组织你们这个真是害人不浅呵呵跟有病似的TDTDTDTD退订”。
笑意更浓。
发红牌预警吓唬特招生,正确的决定。
至于泼脏水给柏由,顺手的事罢了。
虽然柏由并非下发红牌预警的人,但是他确实找人去游泳馆整了莫虞。替沈业文背一道锅也是应该的。
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东西,沈业文都不介意与柏由分享。
但是人不一样。这个特招生、这个猎物,沈业文想留着,自己慢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