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仓明显理解了这个笑话,笑了出来,这是一个长得很匀称结实的少年,笑得眉眼弯弯的,很是乖巧好看,他在另一边坐了下来,“嗯,我的确可以打鬼。”
“不过是托了二爷的福了。”他笑着说,“我在传说中是二爷的拿刀人,二爷的青龙偃月刀诸邪退散,也不能什么事都劳烦二爷,所以这些小请小受就我来了。”
“我们这边好像的确撞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就可以去请周仓唉。”有观众发道,“但是感觉他和庙里的差别。”
“真的有点大。”
“不过我感觉我们的庙里的塑像和古画上,怎么说呢,都不太像是人能长出来的。”
“动辄身长九尺腰阔十围的,而且大家好像都长得差不多。”
“我平时就是打打鬼啊,驱驱邪什么的。”他笑道,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板巧克力来,掰成了两半,递给了卢菀,“吃巧克力吗?”
“这个牌子挺好吃的。”他说。
“巧克力真的能驱鬼么?”卢菀问道。
“不能,”周仓说,吐了口气,笑了笑,“但是能让受害者情绪多少稳定一些,不到处乱跑乱叫,以免影响我工作。”
“巧克力的真实功效。”有人发道。
“我觉得这的确应该是巧克力的真实功效。”
“总感觉周仓看上去很年轻,但是好像经历了很多。”
“前面的,不沾点奇葩在身上,好像也很难惹到不干净的东西。”
“所以绝对是经历了很多吧。”
“好有道理。”卢菀点了点头,咬了一口巧克力,感受到了微苦的味道和对神经的安抚作用,“不过你是关公的得力干将身经百战武艺高强,鬼肯定很害怕你。”
“大多数鬼的确挺害怕我的。”周仓笑了笑,他低下头,摆弄着手中的巧克力,“不过我既没有身经百战,也不武艺高强。”
“说起来我看了你帮我搞的视频。”周仓笑着说,伸出手来和卢菀握了握,“其他的都挺好的。”
“那有什么问题吗?”少女问道,从包里摸出来记事本来,打开了一根钢笔,一脸认真地看着少年,“您说?”
少年明显被这个认真严谨的服务阵场惊呆了,脸上一瞬间红到了耳朵根,他别过头出了口气,“没有没有。”
“就是感觉把我说的太好了,我都不好意思了。”他笑着说,“而且有几个地方,我觉得还是说实话比较好。”
“说实话,我活着的时候,没有侍奉过关公。”他笑着说,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你们几点的车来着。”
韩信抬起手腕来看了一眼,“还有两个小时呢。”
“哦哦,”周仓双手合十,低了低头,“我聊起来了,要是耽误了你们赶车。”
“那倒不会。”韩信笑了笑,“这是在上海干完活了。”
“正好我可以播播您的事情。”卢菀笑着说,“您有什么想改的,现在就和我说吧。”
“搞直播还是录视频是吧。”周仓笑了一声,“我可以啊,你搞吧,正好我真的有很多话想对那些人说。”
“要说这次的事,虽说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周仓回答着上一个问题,抬起头疲惫地看着天花板,摆出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咸鱼翻不了身的姿势瘫在了座椅上,“但是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所以大城市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不好对付么?”卢菀担忧地说,点开了直播键。
“只要人不自己作死,没有我对付不了的,我好歹也是个香火旺盛的正神,就算是邪!教,也顶多几万信徒,无论是力量还是知名度上,和我都不是一个体量的神明,所以从理论上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好对付的。”周仓凭空比划了一下,双目无神,露出了一个四大皆空六根清净的表情,“但是如果当事人自己真的很想死,我们也只能说,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
卢菀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的就有那种人,”周仓露出了一个苦大仇深的表情,挥了挥手,“你说往东他往西,你说遛狗他抓鸡,你告诉他千万别干什么,过两天你一看,呦呵,别的都没干,就干这一件事了,恐怖片和他们相比,那简直是源于生活,死活追不上生活了。”
“当时我就把手机壁纸换成了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周仓欠了欠身子,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来,屏幕上赫然两行隶书。
“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
“什么情况?”观众也没绷住。
“起猛了,我刚一进直播间就听到神仙要放下助人情结。”
“那个,前面的,没听说过良言难劝想死的鬼,神仙也只能救想被救的人么?”
“这话说的没错。”
“也不是放下助人情结了,就是开始的时候血压是真的高,都能感觉到那种一下子上了头几乎想要两眼一黑,凡尘俗事与我无关的眩晕感,”周仓面对着镜头挥了挥手,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就逐渐好起来了,实属精神状态渐入佳境,那种你高兴就好,我就随便配合配合,遇到太匪夷所思的操作,我也只能说个6,你有多努力,我就有多努力,突出的就是一个做事奸邪焚香无用,居心正直不拜何妨。”
“对于实在太想死的,毕竟达尔文奖也得有人得不是么?”他笑着说,“就安慰安慰他们凡事放轻松,脑袋掉了就碗大个疤,更重要的是这特么也不是我的脑袋。”
“所以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自己的生命麻烦由自己保护,自己的脑袋麻烦由自己照顾就完了。”少年淡定地说。
“艹,他说的好有道理。”
“我竟一时无言以对。”
“所以这是哪位?”
“周仓。”少年笑得眉眼弯弯,“我是周仓,算是离大家比较近的神明了,一般来说撞邪,惹上厉鬼邪神什么的这些事,都是找我办的,从前卢菀好像替我出过视频,不过有些话我还是很想当面说的。”
“希望大家找我的时候,能尊重一下我几百年来的专业修养,”他双手合十,低了低头,露出了一个认真而虔诚的姿态,“我说的办法一般还是很有效的,不需要大家发挥主观能动性,自主创新。”
“所以是跟着关公那位么?”有的新进来的观众发道。
“我其实没有侍奉过关公啦。”少年笑着说,“至少活着的时候,一天都没有了。”
“不过你不是一直跟着关公么?”卢菀好奇地问道,“怎么就一天都没有侍奉过关公了。”
“啊,”周仓笑了笑,“三国志里可没有我这个名字,正史里也没有我负责拿的青龙偃月刀,我只不过是后人为了戏剧或者小说,胡编乱造的一个小人物罢了。”
“我甚至不是三国时期的人。”他笑着出了口气,“自然也没当过响马,没占山为王,更没追随过关公。”
“好像是的。”有观众科普道,“我记得有不少学者考据周仓是后世虚构出来的。”
“好像正史里的确没有周仓。”
“正史里甚至没有青龙偃月刀,青龙偃月刀是唐代才出现的仪仗队用品,关羽在史书里的原文斩颜良诛文丑都是用的刺作为动词,所以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关公其实拿的是长枪。”
“张飞:抢我造型是吧。”
“据说丈八蛇矛第一次出现是在东晋,真正大规模应用也是唐代的事情了,所以张飞的造型并没有被抢。”
“反正现在的张飞造型也不一定就是张飞真正的样子,我觉得张三爷应该不太在意。”
“不过不是说中国的神明大多数都是生人死后成为的么,周仓这种是怎么回事啊?”有人提出了问题。
“我是明朝人。”周仓说道,似乎想起了很久远的记忆,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他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那时候是个孤儿。”
“然后被关帝庙收养了,说是养着我做乩童,”他轻声说,“就是你会在庙会上看到的那种,化上妆扮演神明的那种人。”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卢菀说。
“乩童唉。”
“是不是东南那边,涂着脸谱请神上身的那种?”有的观众问道。
“就是那种,据说还得会跳各种舞,耍牙什么的。”
“感觉好像真的挺厉害的。”
“厉害的人有,但是不是我。”周仓看了看屏幕,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负责的,就是给关公牵马拿刀的人,他们按照三国演义上的说法,说这个人的名字叫周仓,我就是跳周仓的乩童。”
“既然是拿刀人,总得有几分能力吧,所以他们就觉得周仓能打鬼,能驱邪。”他轻声说,“但是我知道不能。”
“因为我做了这么多请神,从来没有感受到过他的存在,而其他的乩童,比方说隔壁村跳钟馗的,早就能上身打鬼的了。”他笑了一声,“我那时候觉得我太差劲了。”
“虽然每天都在努力的练习,”他静静地说,“但是好像真的没有任何长进,我一直都感受不到神明的存在,但是我又不敢说,因为全村只有我一个乩童,也没有旁人愿意进我们这个闭塞的小山村,如果村民们知道我很不行的话,大概会很害怕的吧。”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后来村子里的确进了不干净的东西,”他说,“来的很快,根本不容我解释庙里就挤进了不少孩子,我听说洪水将村口的路冲断了,去隔壁村子喊人也行不通了。”
“我就寻思这里高低是关帝庙,我也学过不少东西,怎么也撑过这一晚了。”他说,笑了笑,显得懂事却苦涩,“然后入了夜,那东西就撞门,撞的砰砰作响,窗户都在发抖,房梁上的灰像雪片似的往下落,将关帝两边随侍的神像都吓得背转了过去,我心里害怕的紧,只能让他们都别出声,那东西一时半会进不了,让我想想办法。”
“所以你怎么办了?”有人问道。
“艹,感觉好吓人,跟恐怖片里的场景似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恐怖片就是想还原这种场景。”
“要是我的话,估计已经和纸尿裤相谈甚欢了。”
“前面的,纸尿裤分我一个。”
“所以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啊?”
“然后我就爬到了供桌上,将二爷的刀下了,拿在了手里。”周仓回忆道,“庙里也没有别的可用的东西,我不论怎么的,都得撑过这一晚去。”
“撑得过得撑,撑不过也得撑,只有我了,我不能害怕。”他说道,“我就反复对自己这么说,握着刀,等着。”
“这东西高低有几分威仪,那家伙不动了,”周仓讲着,弹幕一时安静了下来,认真地听着这个故事,
“然后呢?”
“就这么安静了半夜,我一直攥着刀,半分都不敢放松,感觉眼睛都发干了,结果快要天亮之前,黎明最黑的时候,不知道它得了什么力量,又开始冲撞了起来,不多时,门窗就破了,”周仓说,“我寻思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出去,否则它冲进来,闻到了活人味,那可得了。”
“然后我就冲出去了。”他比划了一下,绘声绘色地说,像是一位老兵想起了此生最光荣的时刻,“手里提着那把刀,那把刀可长了,得有我一个高。”
“我就一挥,也不知道砍没砍中,甚至不知道砍了哪里。”周仓用力一劈手,“就这样,然后我突然发现刀刃上溢出了金光。”
“那个东西就直接被打散了。”他笑着说。
“好厉害啊。”卢菀说,少女抬起手来温温软软地拍了几下,“然后呢,然后你就成神了么?”
“的确好厉害。”有人说,“如果我像他这么大,估计只有尿裤子的份,根本不敢出去。”
“感觉这份胆气,好像成神也很正常。”
“所以你就是这么成神的么?”
“差不多吧。”少年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脸上现出了不好意思的薄红,“不过那时候我也很吃惊啊。”
“我从来就没有成功请神上身过,今天怎么就突然这么厉害了。”周仓笑着说,然后他放平了眼睛,似乎穿过黑下来的玻璃,看着什么,“然后我就看到了二爷。”
“方才那一下,请到了二爷,二爷的一刀,对面是什么千年的厉鬼也扛不住啊,”他低声说,然而却难以掩饰兴奋,“我就跪在地上说自己学艺不精,没法跳周仓,只能擅拿了关公刀,惊动了二爷。”
“然后二爷看了我一会。”周仓笑着说,“我以为他生气了,但是好像又不像,但是你知道二爷的脸一直都挺红的,也猜不出来他到底生没生气。”
“他就问了个问题,”周仓捂着嘴笑了起来,“谁是周仓啊?”
“唉?”卢菀也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这也太。”
观众们明显也笑了出来,“我需要电子木鱼了,快点来一个。”
“关二爷表示,这场面我没见过。”
“关二爷:谁是周仓?”
“然后我就很伤心,居然周仓根本就没存在过,”周仓笑了笑,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双手,“我突然听到二爷问。”
“所以你们遇到事情,会请这个周仓么?”他轻声说,“然后二爷伸出手把我拉了起来。”
“他说那他一定错过很多事了。”
周仓笑了笑,“然后我就说,我们自己也能解决的,我也会一点道法,总不至于干等着神降。”
“他问我一生做这件事不后悔么?我说村子里收留了我,当然得赴汤蹈火了,”少年的眼睛亮晶晶地倒映着明亮的灯光,“他说好,没错,的确有这么回事,周仓是我的得力部将。”
“二爷大气。”弹幕忍不住感叹道。
“周仓是我的得力部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好想哭。”
“我鼻子也酸了。”
“于是我就是周仓了,以后有人需要叫这个名字的神明帮忙,我就会去。”他笑了笑,“不过其实我根本没有参与过什么风云激荡的大事,我一生都是个小村庄里的乩童庙祝而已。”
“不过汉亭侯亲口说你是他的得力部下呢,那肯定是这样的吧。”卢菀认真地说,“毕竟汉亭侯言出必行一字千金呢。”
周仓腼腆地笑了笑,仿佛依旧是那个山村里的少年,突然间他抬起了头,“什么,我检票了!”他跳了起来,“拜拜!”他拎起了行李,融进了浩浩荡荡的人群之中。
“旗开得胜,武德昌盛啊!”卢菀挥了挥手。
“肯定的。”少年回过头,挥了挥手,“我毕竟可是二爷的得力部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