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临亦被我的话震在了原地,手机上的时间走向了六点十五,离早八还有一个半小时。
时临亦睁着一双微红的眼睛,里头是装不住的惊讶,可过会他又垂下了眼眸,将嘴唇靠在了钢笔上方,声音低低地道歉。
“对不起。”
“是我不对。”
“我没有控制好情绪,弄疼你了,不会有下次了。”
“思浔,你别生我气,好吗?”
我根本没生气,我哪里会生气。
时临亦这番诚恳的道歉,搞得我心里愧疚,有些不想看到时临亦这样。
认识时临亦到现在,我总觉得时临亦不应该这样。他这样低声道歉,让我过意不去的同时又觉得气恼。
时临亦又不知道他弄疼我了,而且他有很严重的精神洁癖,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人触碰,再加上时临亦本身有着很强的边界感,不会轻易让人接近自己身边,典型的看起来好接近实际上非常难以和他成为朋友。
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时临亦好像拿我当自己人了。
不然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时临亦不睡觉反而来我这里。
因为我被别人触碰了。
因为我成他的朋友了。
所以……
我不会被丢掉了。
对吧。
“时临亦。”我思考了好一会,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思考出来。
想也知道的,我只是时临亦的笔,不是时临亦肚子里的蛔虫,时临亦脑子里怎么想的我也不可能知道,与其在这里暗自紧张担心,还不如直接问出口。
“你会丢掉我吗?”我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眼都不眨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问题过于复杂,时临亦过了好久才回答不会。
我又问:“那你会把我送给别人吗?”
其实比起这个问题,我更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才回我”。
可偏偏我不蠢,我能看出来时临亦的纠结和犹豫。
我理解他。
“不会,我不会把你给别人。”这一次时临亦回答的很快。
“哪怕我变坏了,哪怕你害怕我?”
时临亦歪了一下脑袋,似乎很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说。他揉了揉我的头,说:“我不会害怕你,就算你坏掉了,就算你变坏了,我也不害怕你。”
这下我不理解了,“为什么?”
时临亦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我:“你会变坏吗?”
我摇头,又说道:“我没有伤害别人的能力。”
时临亦换了个问法:“如果有一天你可以伤害我,你会伤害我吗?”
我再次不假思索地摇头,肯定地说:“不会。”
我永远不会伤害时临亦。
不仅因为他是持笔人,能听到我讲话,还因为他没有把我的话当玩笑。
时临亦拍了拍我的脑袋,“所以我害怕你做什么。你自己都说了,你不会伤害我。你都不会伤害我了,我为什么要害怕你。”
我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说点什么,但脑子里乱七八糟,充盈在脑子里面的不是有关思考的神经末梢,而是一团乌漆麻黑的凌乱线条。
最终我闭上了嘴,没有再说话。
我想我可能是被时临亦这番话给震惊到了,所以脑袋产生了短路,可我想胸口闷闷的,说不上来难受,就是不舒服。
不应该呀,我应该感到安心才对。
时临亦不畏惧我,不讨厌我,不丢掉我,我为什么还是会不安呢?
不知抱着怎样的心理,我看着时临亦的眼睛再次重复了一遍:“那你记得,以后不管去哪里都要带上我。”
时临沂:“好。”
时临亦像是感觉到我的不安和焦躁,弯着眼眸认真地和我说:“以后我去哪里,你去哪里,我看到什么,你就看到什么。”
这句话神奇地安抚到了我,我雀跃地笑了起来,催时临亦上床睡一会。
时临亦没反抗,起身的时候顺手把我揣进了口袋,我的眼前骤然一黑,呜哇呜哇大叫。
“——时临亦你又吓到我了!”
回应我的是用力压住我的手。
*
早八,我跟着时临亦进入教室,目视原本空荡荡的教室变得人山人海,望过去全是人头。
大概是到了大学,许多人染了头发。
个别颜色不鲜艳的还需要仔细观察一定,个别颜色艳丽的夺目耀眼的像是绚烂的彩虹。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些发色移动,脑海里开始幻想时临亦适合染什么颜色的头发。
正当我想的出神,时临亦一把抓住我拔开了笔帽,笔尖按住纸张刷刷刷写了几个字。
时临亦:”看。”
字传进耳朵,我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红发。
——我适合红发。
我诧异地想要开口询问他是怎么知道我内心想法的,下一秒就听时临亦开口替我解了答。
“你说出来了。我听到了。”
我恍然点头。
以前时临亦听不到我声音的时候,我经常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导致现在习惯性地自语,从而忘了时临亦听得到我声音。
我兴致勃勃地问时临亦:“你以前染过?”
时临亦刷刷刷又是一顿写。
——染过,初中。
“好几次?”
——三次,最后一次是红色。
我抬起下巴仰着头,目光从时临亦头发上扫过。
这个时候的时临亦给人的感觉格外的乖巧,像高中只知道学习对任何事懵懵懂懂的书呆子类型。
很难想象时临亦叛逆的样子。
大概就是染发?
我被这些想法逗笑了。先不说时临亦叛逆不叛逆,就拿乖巧两字来说,时临亦这个人跟这两字搭不上关系。
况且时临亦要真是乖巧,也不至于那么喜欢玩弄我的脑袋。
不知第几次感觉到头上的动静,我麻木地张开手,大躺在笔尾底端,看着毫无波澜,习惯至极,实际已经消失好一会了。
又一次察觉时临亦拔掉笔帽用指腹戳笔尖,我忍无可忍地断开了连接,木然僵硬地开口:“时临亦,一日不碰是会要了你的命吗。”
时临亦撑着脑袋听课,另一只手拿着笔在转,听见我的问题,他转着笔的手顿了一下,“你是指你自己吗?”
我悲伤地重重咬牙。
不然呢,除了我还有谁,他自己吗?
时临亦一扬眉,说:“我现在特别喜欢你,不握着你没有安全感。”
这话说得我心花怒放,鲤鱼打挺般跳起来,兴致冲冲地爬到笔杆里,像树獭一样紧紧抱着笔帽,侧着脑袋欣赏时临亦。
“那如果我让你以后都不许用别的笔,只能用我,你怎么办?”
我问了一个相较于其他问题而言,这个显得格外刁钻的问题。
然而时临亦答应的毫不犹豫:“可以。”
他甚至没有犹豫没有思考没有纠结,将话脱口而出,像是已经在嘴里酝酿了好久,然后终于在我问出来后不需迟疑地回答我。
我感觉到时临亦说的这些话不是骗人的,他不会埋怨我,而是真的说到做到。
紧接着,时临亦当着我的面把多余的笔送给了没带笔的舍友,赢得舍友一众谄媚和感激的目光。
“时临亦,你就是我素未谋面的爸爸!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
坐在时临亦旁边戴眼镜的小哥接过笔后激动地扶了一把眼镜,他身边的寸头大哥虽然没有他这么夸张,但也豪迈地拍着时临亦的肩膀说中午请他吃东西。
我看着其中一言不发的第三位舍友,眨了眨眼睛。
我好像一直没听到他讲话。
“时临亦,你和他关系不好吗?他怎么一直不说话?”
时临亦轻声开口回我:“他有点社恐,不怎么喜欢讲话。”
“社恐?”我懵懵懂懂,“是什么?”
时临亦:“和别人交谈时会紧张和不安,和人交谈需要很大的勇气,所以一般显得生人勿近不好相处,也就是你看起来感受到的关系不好。事实上,我和他的关系还可以,前天入学的时候,他送了我一瓶饮料。”
我第一次遇见这样性格的人,以前我遇到的不是性格很活跃就是性格很温柔,能感觉到与这些人相处起来很舒服,但像时临亦的这个舍友的性格我是第一次见到。
“你和他相处起来会开心吗?”我很好奇时临亦的这个舍友,更好奇他和时临亦的相处模式。
时临亦拍了拍我的脑袋,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低着声说:“还可以,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我想了想,点头认可了这句话。
要是他们不是好人,那刚见面的那会应该也不会给时临亦送饮料,更不用一起吃烧烤。
而且烧烤摊那么远,又那么偏,自己到处搜集来的攻略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给了别人。
时临亦运气不错,遇到了这三位友好的舍友。
我一边想着,一边闭上眼睛慢悠悠晃到了笔尾。钢笔底部的空间要比笔尖的空间大,一般没有事情、感到无聊的情况我就会往底部躺。
课堂老师讲课的声音有些大,他用了麦克风小话筒,整间教室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我能力没那么大,屏蔽不了。
声音陆陆续续地钻进我耳朵,被迫的,我抬手紧紧捂住耳朵,试图阻止声音吵到我。
但是不行。
太吵了。
这位老师太有激情了。
我面如死灰地瘫了身子,浑身软趴趴地躺着,然后又是一个翻身趴在了地上,下巴搁在地上,两眼无神。
好无聊。
上学好无聊,什么也听不懂。
渐渐地,我竟然有点心疼时临亦要整日整日地学习,看不明白听不懂还要到处找人问,下课后还有一大堆作业要做,难以想象时临亦高中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又是凭着怎样的毅力坚持下来的。
光是听着老师声音,我就已经很不耐烦了。
他们讲的都是专业术语,我就算想听也听不明白。
时临亦果然很厉害。
我垂下眼,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晚上没怎么休息,我有点撑不住了,不知道时临亦怎么样。
我爬起身,一步步飘到笔帽上,对时临亦小声道:“你困不困?”
我都快撑不住了,完全没睡的时临亦岂不是更困?
“你困了?”时临亦问。
我点点头,又想到他看不到,塌着肩有气无力:“困,感觉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
听到我这句话,时临亦一点犹豫也没有的让我休息,没有问我为什么笔也会犯困,更没有傻乎乎地问我我睡了他怎么办。
他反而率先考虑到了我,用安抚的语气让我安心睡觉。
明明时临亦现在的精神也不好。
我抱着笔帽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便松了手任由自己轻飘飘地落到了底端。
我半睁着眼睛,在即将陷入睡眠之前,看到了一张帅气但眉心微微皱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