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时临亦没有告诉我答案，但我从他的反应里得出了他的答案。

无须多说，时临亦迟疑的不愿多说的态度足够说明一切了。

我承认，那个瞬间我是伤心的，感觉整个心脏都因为这个而搅起来了。

事后我们不约同时把这件事抛在了身后，仿佛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我觉得，还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我知道我自己需要调整一下心态。归根到底我只是一支笔，可能时临亦对我好还是因为时若枫的原因。

我是时若枫送给时临亦的礼物。

记忆里看，时临亦很在乎姐姐，对我这么好可能是爱屋及乌。

……是爱屋及乌吗？

私心里我不愿意。

我不希望时临亦是因为这个对我好。

我始终记得我是支笔，诞生自我意识或许是人间奇迹，或许是上帝垂怜。

奇迹让我诞生了意识，上帝让我拥有了身体。

我可以碰到时临亦，时临亦同样可以感受到我的触碰。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来说，都是一种非常新奇且无法忘记的体验。

*

今日我悠闲地躺在时临亦的帽子里，跷着腿晃着脚。

时临亦目前在补作业，他有一门作业忘记写了，一直到今天早上才想起来。然而更倒霉的是，他今天一天的课，其中有两门需要抄PPT。

这代表着，至少一个上午的时间，他都别想停笔了。

而我呢，则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继续窝着。

事先说明，不是我不帮他，而是在钢笔有墨的情况下，我能做的也就是控制笔墨均匀的程度。

这点无所谓。笔记这类的只要没有模糊到看不清楚字都可以用。

所以目前的状况是时临亦在疯狂记笔记和补作业，而我躺在他放在旁边的帽子里休息。

不对，也不能说是休息，毕竟我眼睛没有闭上——我在看时临亦给我放的动画片。

没错，时临亦把手机给我了。

他打开了手机里的视频软件，找了一部火遍了全网的动画片给我看。

我听过这个动画片。动画片的主角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太阳，往好了点说是小太阳，坏了点说是没心没肺。

一开始我并不理解为什么会这么评判一个动画片的主角，直到我自己看了才明白，这位黄色方块海绵是真的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太阳棉花。

相比较故事里的其他人，黄色方块海绵好像一直无忧无虑。

我看得乐不思蜀，只觉得有趣又好玩。

大概看了两三集这样，下课铃声响了，时临亦抽走了手机并且收回了帽子，把我放在了上衣口袋。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眼前一黑了。

我无聊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偶尔浮起来飘到时临亦的手上，看到衣服下摆飞起来的时候顺手拍了拍，把飞起来的一角打了下去，然后在时临亦察觉的目光下淡定地回到笔中。

大半天过去，时临亦可算是补完了作业，我看得自己的手都酸了，到最后动画片都看不下去。

看得眼睛疼。

我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这半天我也没怎么休息，眼睛没合一下。

现在时临亦写完作业了，我也可以放心休息去了。

睡前我告诉时临亦：“我要补觉，半夜回来，这期间找不到我就是我还在睡觉，听不到你说话。”

时临亦抱着书和笔记本穿梭在教学楼中，听到我的声音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空出一只手摩挲了两下笔帽。

我感觉他应该是在安慰我，或者在向我道歉。

事情过去了几天，我和时临亦的相处模式就诡异了几天。

还是照常的聊天照常的相处，甚至每晚一次的擦笔都不曾停过。

但我说了，我感觉我和时临亦之间终究有哪里不一样了。

或许事情挑得太明白了吧。

我不喜欢云里雾里、不明不白地拖沓下去，我想彻底搞明白自己在时临亦心里的地位。

就算是他现在告诉我，他不要我了我都可以接受。

但离谱的是，我就是没办法接受他宠着我由着我但是却不信任我。

这会让我觉得他对我的好都是假的。

他一直一直都没有相信我。

因为从这个角度切入的话，我情不自禁地会想，我是不是也是假的，是我自己虚构出来的——就连时临亦这个人、人类这个群体，也都是我虚构出来的。

曾经我觉得拥有自我意识是一个非常奇幻神奇的事，现在时临亦不信我的态度会让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我是假的。

所以我问时临亦到底信不信我，问他信不信任我。

问时临亦的感受，问他的看法。

时临亦的真实意见、想法，以及对我的念头是什么样的。

我努力地靠近时临亦，主动询问他的想法，了解他的生活，试图从他的角度看待问题，但时临亦总是一言不发。

他总是不愿意表达自己。

他宁愿跟我开玩笑转移话题，然后自己在那纠结。

我很气馁。

我想是不是我还不够认真，让时临亦感觉到了不适。然而我确实没有在时临亦身上感觉到他讨厌我。

相反，我一直都能感觉到，时临亦想对我说些什么。

吐出一口气，我甩了甩头，发尾掠过眼前，棕色的发丝像笔身的颜色，同时临亦完全分了开来。

我抓了一把放在手中来回搓揉，不干燥不分叉，就跟笔身一样坚韧。

我躺在笔里眯起眼睛，视线轻飘飘地扫过时临亦，末了冷哼一声，睡觉去了。

耳边传来时临亦轻声呼唤，我翻个身不理不睬，不应声。

我知道时临亦不像我能看到他那般心里有底，正因为这样，我不理他的时候他怎么也无法联系到我。

后来大概是看联系不到我，怕我真的睡着了，时临亦便没有再叫我。

我正好利用这个时间补觉。

说来奇怪，这几天我总是困困的，分明晚上睡了觉第二天还是犯困，有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只能迷迷糊糊地回应。

偏偏迷糊劲过去之后我不一定能想起来发生了什么，我回了什么。

而我和时临亦还闹着小矛盾，不想从他那得出答案。

但其实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时临亦不会拿这个调侃我从而威胁我。

时临亦是个很好的人，我能感觉出来。

闭上眼睛，我以为我很快会进入梦乡，但几分钟过去了，我头脑一片清晰。

熟悉。

太熟悉了。

上次见到时临亦被姐姐训斥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

我原地打转。

会和上次一样吗？

看到不一样的时临亦。

我揉了揉眼，精神上有点疲倦，眼帘低垂着打颤，总觉得下一秒就睡过去了。

清醒且困倦。

我目前的状态。

好在时临亦看不到，不然还要和他解释……解释什么呢……

我自己都说不上来。

时临亦应该会担心，他那么在乎我……

“……”

是啊，时临亦那么在乎我，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我困惑不已。我想我要再问一次。

我不能一槌定音。

都说事不过三，任何事情都有挽回的余地，我和时临亦的关系肯定也是一样的。

现在这种看似完好亲密的联系，只需要简简单单一个外界干扰就会炸开了。

脆弱的都没有机会检查。

我和时临亦就是这样的，亲切的、亲人的、朋友的、陌生的混杂在一块，找不到一个中心。

在我心里，时临亦是待我最好的人，是我接触这个世界的媒介，也算是我世界的一个中心。

而在时临亦心里，我是他世界的一部分，是他无趣和有趣生活中不同的一面。

我接受时临亦把我当成生活的调剂品，与之相反的，接受不了时临亦把我当成生活中的替代品。

有些幼稚并且离谱的想法。

明明一开始我并没奢求这么多。

我垂着眼眸，右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脸。

没有痛觉。

不是现实。

我双腿盘旋，呈莲花坐姿，脊背微微弓起，两手各托一边的脸颊，小声地嘟嚷：“睡觉都睡不安稳。”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了时若枫，她披着温婉的发型，穿着淡雅漂亮的绿裙子，嘴角笑得弯弯，右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她伸出手：“就是你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我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正当我绞尽脑汁地回忆时，“哐当”一声巨响倏地把我拉回现实。

我噌一下坐起来，吓了一大跳。

“发生什么了？”

意识朦朦胧胧，我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下意识转动脑袋往时临亦的位置看。

然而那地方空无一人。

时临亦不在宿舍。

“时临亦？”

我心里浮现出一丝惶恐，叫了一声后便蹲在原地耐心等待，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我还没等到时临亦回来。

我不免担心起来。

但我没办法离开笔身太远，出不去，找不到时临亦，看不到时临亦的情况。

也是这时我才发现宿舍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就连厉苍元、舒文轩他们也不在。

是一起出去玩了吗？可是时临亦答应过我，无论去哪里都会把我带着。

我不觉得时临亦是骗子。

所以我更偏向于时临亦不方便带我又不好意思把我叫醒。

我醒醒眉，坐在笔帽上慢悠悠地晃着脚，轻快地伸了一个懒腰。我眼睛向下一瞥，看到了一张纸条。

瞬间我的精神振奋起来，直觉告诉我那是时临亦留下来的。

我兴兴地跳下去，兴奋地伸出脑袋。

——我有点事情要处理，今天晚上十一点前没回来就不用等我了。

我偏头，小幅度地撇了撇嘴。

什么嘛。

我等他干什么。他都不和我说。

我一下子耸拉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作，呆愣愣地看着毫无人烟的寝室。

空气中没有饭香味，浴室里没有热腾腾的蒸汽。

时临亦的桌椅板凳摆的整整齐齐，和旁边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实际上其他人的座位并不凌乱，干干净净的，椅子也都放在自己的区域，没有越界的举措。

但我还是觉得时临亦的桌子格外的干净，灰尘和杂物在他桌子上根本看不到。

整张桌子上除了电脑水杯笔盒以及一些书本本子外，就看不到其他的了。

一整个性冷淡ins风。

今天晚上他不回来。

我盘旋着落在电脑支架上，垂着眼眸静悄悄的。我看着对面桌子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一圈一圈，绕了一遍又一遍。

我大概发呆了很长时间，厉苍元他们三个陆陆续续回来了，还是没见着时临亦的影子。

我绷紧了牙齿，腮帮子紧绷。

莫名有一种在家里苦苦等着人回来的无助感。

一直到十一点时临亦都没出现，寝室的门打开关上了两次后便再也没有打开过。

没有人串寝，只有来检查的人。

厉苍元他们应该被时临亦吩咐过了。检查的人也一样。

时临亦不在，寝室少一个人并没有受到任何询问。

我在桌子上到处跑，这边跑30㎝那边跑30㎝，感觉自己都饿了。

吸了吸鼻子，我坐在桌上朦朦胧胧，脑袋懵懵，想我到底睡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