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北京的冬天尤其冷，冬至过后何薇几乎天天打电话给钟锐。

“游游最近穿棉裤了没有，北京这几天降温厉害，别给孩子冻着了。”

另一头的钟锐一边给周游穿外套，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应付何薇的查岗：“知道了妈，穿上了。”

“奶奶！妈妈给我穿的棉裤，勒得我都跑不动了！”被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周游对着电话不满的喊道。

“哦呦！那是棉裤太瘦了，锐锐，这孩子现在长得快——”何薇还在电话另一头喋喋不休，嘱咐钟锐也别忘了给周游戴好手套帽子。

“妈！”拎着电脑包的周斯予抢过钟锐的电话，稍显不耐烦：“您可快别说了，我老婆上班都要迟到了，放心吧，北京没那么冷，冻不着他！”

对面的何薇好像还说着什么，但是被周斯予三言两语应付过去：“行了，您不是让我们早几天回去吗，这几天赶工作都忙死了，周游还要上奥数班，没时间给您拍照片，晚上再说吧，挂了啊。”

周斯予匆忙挂了电话，钟锐和周游刚好也都穿戴好了。

“下次她再一大早打电话你别接，也不知道人什么时候忙什么时候闲。”周斯予把钟锐的手机放进她的包里，拉上她的手出门。周游被钟锐裹的就露出两只眼睛，他看着先一步离开的爸妈，无奈的白了一眼，然后出门转身锁门。

“儿子，钥匙记得拔啊。”

周游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他们俩亲生的，因为大多数时候，爸爸和妈妈出门都是手拉着手，只有偶尔才会想起来也拉他一下。就像现在，他戴着厚厚的手套在费力的锁门，而那两个人却在电梯口说笑，还不忘了催他快点。

还好过了今天，爸爸妈妈就要开始放年假了，回到泽青县就可以见到爷爷奶奶还有小姨奶，他们都是非常疼周游的。

腊月二十六这天，周斯予和钟锐带着周游乘高铁回了泽青县，泽青县的冬天比北京要冷上十度，过年前在这几天尤其严重，不过周乘与何薇还是提前来接站了。

“奶奶——”出了站的周游，像冲出栏的小猪一样飞快的奔跑着，奶声奶气的喊，快乐地扑向何薇跟周乘。

“这么冷的天儿，都说了不让你们来接了。”周斯予嘴上抱怨，但还是笑着。周乘想要接下他手里的行李，周斯予没松手，抬抬下巴示意他先走。

“来锐锐，妈帮你拿。”何薇接过了钟锐手里的电脑包：“哎呀，不是过年么，还要工作么？”这些年周斯予和钟锐回来，也常常在家打电话或是线上办公，搞得老两口一看见电脑就头痛。

“也不是一定要工作，带着以防万一呗。”

车里面很暖和，钟锐趁周游还没出汗，把他的帽子摘了下来。

“今年媛媛还是不回来？”周斯予一边开车，一遍跟副驾驶的周乘闲聊着。

“没听说。”

后座欢喜的合不拢嘴的何薇听到了两人聊天：“不回来，本来你小姨打了几个电话想让她回来过年的，她不愿意，最后连电话也不接了。”

周斯予看了一眼后视镜，发现钟锐也在看他，两人默默的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再说话。

当天下午，周乘带着周斯予一家三口去了墓园。周游跟周斯予走在钟锐的身后，看着她把一束白菊放在一个合葬墓前。

“爸妈，我带着他们来看你了。”

三年前，钟志恒因为挪用工程款造成重大刑事案件被抓，他与何菁的往事也都被抖了出来，那件案子尘埃落定后不久，钟志恒在狱中重病去世。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周乘向钟锐提起她生身父母的身后事，就着手将钟志楠的墓也迁来了墓园，与韩莉同葬一处。他们生前没能有多少团圆的时光，期盼他们在泉下能够相守。

“爸妈，我和锐锐看你们了，游游也来了。”周斯予把周游往前推了推：“好久都没来了，游游快给姥姥姥爷磕个头。”

七岁以前，周游的世界里没有过姥姥姥爷，因为爸爸妈妈很少提到。他还记得自己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听说别的小朋友说起姥姥姥爷，就很奇怪为什么自己没有。

他问周斯予：“爸爸，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姥姥姥爷，我却没有？”

当时爸爸是什么表情周游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他记得爸爸很认真的告诉他：“他不是没有姥姥姥爷，只是姥姥姥爷在另一个世界保护他而已。”

第一次回来祭拜姥姥姥爷，是在刚上一年级的时候，在那之前，周游从来没有回过泽清县，每年过年都是周乘夫妇到北京来团聚。隐约记得第一次回去，是为了参加一个陌生伯伯的葬礼。

“妈妈，我们不去看看那个伯伯吗？”离开墓园的时候，周游拉着钟锐的手，忽然发问。

钟锐困惑：“伯伯？”

“兰伯伯。”

说起兰晨，钟锐愣了一下，她的目光越过一排又一排的墓碑，远远的停留在墓园尽头。除了她和何媛媛，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在平行时空里，兰晨也是周游的救命恩人。最后一次穿越结束以后，钟锐回到北京，足足有八年时间没有回到泽清县。

尽管知道可能并没有什么用，她还是在尽最大的努力，帮助兰晨躲避发生在2028年的灾祸。

但一切如兰晨所言：“就算没有周斯予的孩子，还有其他的孩子，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会救的。”

晚上，何菁带着大包小裹上门了。打开来都是给周游的衣服、零食、还有时下小孩子喜欢的玩具。

她与钟志恒的往事被曝光后，有一段时间她几乎是足不出户，她面的不了那些难听的流言，但对她来说最难以接受的，是女儿的嫌弃。最后她吞了半瓶安眠药企图自杀，不过被周乘夫妇及时发现，送医抢救后捡回了一条命。

钟锐还是讨厌她们母女，但事过境迁，她也不知该如何追究她们。何菁私下里曾向钟锐忏悔，愿意用自己的余生，弥补她年少时的痛苦。

钟锐并没有给她机会。

“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给你机会弥补什么，我妈的痛苦已经没有办法弥补了，我原谅了你就是背叛她。但我也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了，因为你是周斯予的小姨，我不想她跟我婆婆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你要是愿意，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吧。”

她心里还是恨，所以不会给何菁机会弥补，做错了事的人就应该带着愧疚过一生，哪怕流言穿耳，噩梦缠身，也得一直忍着。

这才公平。

晚饭过后，周乘在沙发上看报纸，钟锐也坐过去看电视。周乘平时很少主动联系他们，只有偶尔见面的时候，才能说上几句啊话。

“锐锐，最近工作压力大不大啊，还加班吗？”

钟锐摇摇头：“还好吧，一个月能加几次班，不算忙。”

周乘点点头，他这些年他身体虽然还硬朗，但眼神儿越发不好了，得趴在报纸上才能看得清字，算起来周乘已经快七十了，但还是坚持每天看纸质的报纸。

“最近有跟老高联系吗？他最近怎么样了？”

这个时空里，高腾和周乘没有见面和解，但总是通过钟锐互相关心。这事说起来是怪钟锐，她想帮两个老家伙牵个线儿，见见面，但总是被严词拒绝，这两个老头儿是一样儿的倔，去年高腾腿受伤卧床了几日，周乘关心他的伤情，但还是不愿意亲自去，打发了何薇去医院探望。

“高伯伯最近少接我电话，听阿姨说好像是冬天腿上的毛病又犯了，不太好。”钟锐试探着把高腾的近况告知周乘。

周乘明显是在意，但面儿上还是崩着：“那老东西看着人高马大的，天天不是这病那病的，还成天在这装呢。”

钟锐笑着揶揄他：“爸，您不也这样吗？”

“啧”周乘不满的摘下了老花镜：“别把我跟那老东西比。”

刷完了碗的周斯予也过来，他坐在沙发上揪了一个葡萄扔进了嘴里：“又说高叔呢？正好明天我跟锐锐要带游游去他家，爸一起去啊。”

“我不去！”周乘还是老样子，把报纸随便一折丢在了一旁。

腊月二十八，周斯予一家三口去了高腾家，他如今行动不便，就靠一个阿姨照顾，阿姨跟钟锐说他常常无聊的翻过去的相册，偶尔有人来家里探望，他也没太多话说，也就是今天周游来了，他才能这么有精神。

“钟锐啊，我快要死了。”

钟锐回头看着他有些浑浊的眼睛，赶紧制止他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大过年的，您说什么呢？”

“这两天我老是梦见志楠，他怪我没照顾好你们母女，怪我让你吃那么多苦，我去了那边儿见他，可得好好赔罪呢。”

钟锐眼眶发酸，可还是强露出笑意安慰他："高伯伯别这么说，我挺好的。”

高腾眼神疲惫，看着在屋子里来回躲猫猫的周游，又有些释然：“不过他要是知道游游这么健康开朗，估计也能稍微原谅我一点了。”

2021年 11月8日

又一次回到这一天，钟锐站在商场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她忽然有一瞬间的迷茫。

下一秒，她把手机开机，有一条兰晨传来的一条消息。

“结束了。”

何薇还兴致勃勃的拉着她去兑换积分，钟锐盯着那条信息愣了半分钟之久，拨通了周斯予的电话，响了两声以后，周斯予接起电话：

“老婆，什么时候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