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呜呜吹着,透过狭长的缝隙灌进医院走廊,萧雨疏看着黑了的手机屏幕里倒映出的人影,兀自出了神。
她软了身子靠在椅背上,椅子随着她动作吱嘎响着,有些磨耳朵。
咔哒拧开门锁的声音,她扭头看去,门从里打开,原本应该睡着了的人又醒了过来。
“我以为你走了。”
她的语调听起来很可怜,像只失落小狗一样,眼神湿漉漉的。
萧雨疏笑了笑随后起身,牵着她的手将人带进病房,把她按坐在病床上,和她并排坐着。
“刚刚是去接电话了,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虽然这种话听了很多次,可还是有些让人脸红心跳。
夏邑禾抿紧了唇,揉着有些发烫的右耳问她,“是谁的电话?”
她左手上输液用的平口贴边缘卷了起来,一点红色血迹印在上面,顺着方向小心撕掉,目光落在白色,看它被自己叠成小方块。
“阿时打来的,说夏传被人抢了。”
“被人抢了?”
夏邑禾惊讶,难道除了她们还有人对夏传有兴趣?
真是有趣。
“谁抢的?”夏邑禾问。
白色方块被她扔进垃圾桶,转过头目光直直落在她眼底。
“你老师。”萧雨疏说。
“我老师?”夏邑禾疑惑着蹙眉。
萧雨疏点头,“嗯”了声,“你老师,苏白。”
“苏白!就为了夏传?”
听到这个名字夏邑禾一张脸上写满了惊讶,她这个老师可谓是深居简出,为了这么件小事出手,她觉得有些不值得。
“嗯,她说夏传既然撞了你,就得付出代价。”
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适时而来的电话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夏邑禾看了眼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她皱了眉头,没说几句话就又给挂了。
“怎么了?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握着她落在腿上的手,十指紧扣。
摇了摇头,紧着的眉头松了,她说:“没什么,只是夏传被警方带走了。”
或许,这是能被预知到的结果。
夏传干扰了她以后的计划,虽然过程不那么让她满意,可总的来说也算是完成了目标,只不过提前了一些。
“也好,就先让法律去制裁。”
视线落在她身上,夏邑禾读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
“没事的,都过去了。”
萧雨疏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这人有时候还是那么犟。
安静走廊响起的敲门声吸引了护士的注意,翘着脑袋看过去,只有一个背影,很快就被门给挡住。
没感知到什么危险就又重新低头书写记录,偶尔一两声抱怨轻轻响起,也只有自己听得见。
两人背身看着进屋的人,有些惊讶。
海楼摘掉鸭舌帽,环视了一圈这单人病房,十分满意,弯腰坐进单人椅,回望着落在身上的目光。
“您怎么来了?”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竟然让两位“大佬”一起出动,还怪隆重。
在医院也躺了这么多天,身上的伤也好了一些,剩下看不见的东西藏在衣裳里。
她撇了撇嘴,把帽子扔桌上,活动着有些酸痛的脖颈,“毕竟我也算你半个老师,要是不来看看你,天晓得你又得怎样念叨我?”
夏邑禾有些尴尬,注意到萧雨疏望来的视线,介绍着人给她认识。
“这是我另一位老师,海楼。”
萧雨疏笑了笑,“老师好。”
海楼看她,回了一个笑,“你好啊,我傻学生的小恋人。”
这话弄的夏邑禾有些尴尬,羞涩着一张脸不敢去看萧雨疏,转而把目光落在海楼身上。
“你们是一起来的吗?”
接过萧雨疏递来的水,道了句谢谢,呷了一口润着嗓子,“嗯,一起的,怎么了,想见见她?”
应着她的话,夏邑禾点了点头,她确实有些想见苏白,“可以吗?”
海楼笑了,她换了个姿势,左腿搭在右腿上,“当然可以。”手指点了两三下膝盖说,“你要等她来了我再和你谈事呢,还是边谈边等她来。”
她手上没个什么动作,只是这么说着,就好像这样就能把人叫来。
萧雨疏收回落在海楼身上的视线转而望向窗外,病房所处的楼层高,坐在床上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天,一点月色都没有。
“什么事?”三字便做了一个决定。
夏邑禾的声音不免带上正经,浑身上下充斥着和人谈判的气场,唬得住别人可唬不住她。
手指又点了两三下,目光朝门那边看去,后又晃了回来。
“我想知道,夏友时的死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病房里一时沉寂下来,萧雨疏视线落在海楼身上,平静的像没有掀起波澜的湖水。
若要说这世上最恨夏友时的人是谁,夏邑禾当排在第一位,为了自身利益谋害她最亲爱的人,又怎么能让人不恨呢。
婚姻将他们带进了坟墓,有的人早早就离开,有的人苟延残喘活到今天,本就不适合在一起的两个人,又怎么能称心如意的走到老呢。
“没有。”夏邑禾脱口而出的两字坠地,打破了一室沉寂。
她的计划远没到实施的那一天。
海楼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脸上笑意不断,“恭喜你,这也算得上得偿所愿了吧。”
夏邑禾扯了下嘴角,也没笑出来,最终只是叹了声气,“本不该这样。”
她对这个结果有些不满意。
这个傻学生啊。
“难道就只有亲手把他弄死,你才能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背身坐在床上的两人一哆嗦,早就看见门外人的海楼勾了下唇,带着一脸揶揄的表情。
“哟呵,你也学会听墙脚了?”
苏白看了海楼一眼,没在意她的调侃,转头望着夏邑禾,目光落在身上,让人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坐的很是端正。
“老师。”
这声称呼可以说是很庄重了。
萧雨疏目光来回落在两人脸上,明亮的眸子里像是抹了层雾,有些让人看不清。
她立在海楼身后,手撑着椅背,这样的对比更明显了。
“我理解你的想法,但绝不赞成。夏友时或许该死,可他的死绝对不能和你挂上钩,你不知道吗?”
在场唯一不懂的人视线来回在三人之间转着,听得云里雾里。
“我以为...”
“你以为?”
苏白的话快的有些咄咄逼人,坐椅子上的海楼敛了神色,放下翘着的腿。
“你以为那一纸黄符就能让你全身而退?我教你的东西难道都忘了吗?”
触摸到关键点的萧雨疏抬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取下那叠成小三角的黄符,血红色的朱砂勾画着纹路,她抬头看向苏白,寻求一个答案。
她的声音缓和下来,沉稳了许多,黄符落在她手里,“这两枚命符虽然能在危机时候救你们一次。”
视线挪到夏邑禾身上,她像个犯了错误的学生,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可命数纠缠所带来的反噬,它挡不了。别做以命搏命的傻事,这不值得。”
“可是他杀了我妈妈!”
夏邑禾只有拼命咬牙才能制止住自己的怒火,才不至于大声吼叫出来,吓到一旁的人。
苏白看着这个执拗的人,盈了满眶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两只紧握的手上。
她摇头轻声叹着,“那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是想你死,还是她死?”这个她字落在萧雨疏头上。
紧握着的手想要松开,被人给死死握住。
海楼严肃了神色,接上苏白的话,“他杀了人,你该用合理正规途径去判罚,而不是单纯的采用以暴制暴或者是杀人偿命这种做法。”
“如果跳脱法律做了那个动手的人,你不也成了一位罪人吗?别人或许不会怕你,可你自己呢,会不会害怕呢?”
又成了那副笑面虎的模样,目光落在萧雨疏身上。
“我这样说的对吗,萧小姐?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却想选了个最差的。”
紧紧握着夏邑禾的手,她默认了海楼的话。
有些事他们不能做,社会的光明要远大于黑暗,绝对不能触碰那根警戒线。
萧雨疏叹了声,枕边人如此危险的想法却没能洞察到,她对自己有些失望啊。
夏邑禾波动的情绪平复下来,紧抿着唇脸色苍白。
“我只是不想放过他。”
站着的人俯视坐着的人,眼里没带上任何神情。
“你想以怎样的方式不放过他?是生吞活剥,还是施以极刑?”
“在这件事上,你可以指责质问他,因为他有罪,而是你受害者。不是单纯的为了追求一时快感,那你有想过吗?快感过
后,会不会觉得自己手脏了而因此感到害怕吗?”
没有人说话,没有谁能代替夏邑禾说出她的想法。
那根刺悬在她心上很多很多年,要想把恨转变成无所谓的态度,需要更多更多的时间。
苏白把一直提在手里的袋子交给萧雨疏,疑惑的接下目光停在她脸上。
“这是送你们的礼物。”听她说了声谢谢,继续道,“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啊?这就走了吗?她怎么觉得话还没说完呢?
海楼看了苏白一眼,接收到她瞥来的视线,撑着膝盖起身。
好吧,谁让她才是老大呢。
萧雨疏把袋子放床尾起身送两位出去,夏邑禾抹了下眼泪,跟着一道去。
电梯门合上,萧雨疏看着夏邑禾红了的眼角,油然而生一股破碎感,惹得人想要欺负。
夏邑禾猜透了她的想法,把人带回病房,站在窗户边向下张望。
“你要看看老师送的礼物吗?”
下面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她回头,那是两块玉牌,小小的只有拇指那么大,刻着图案还有一些细小的痕迹。
“这上面是刻了什么字吗?”
抬手接过凑近瞧着,正面刻有萧雨疏的生辰八字,背面是祈求平安的符箓。
拿起手里的另一条,果不其然,这是老师送给她们的护身符。
“那是平安符,祈求平安的。你要戴吗?”
看她利索的把属于自己的那块玉牌戴在脖子上,萧雨疏笑了笑,点头回道:“要。”
夏邑禾小心给她戴上,小小的玉牌坠在颈上,些微的血红隐身在白色,最后掩藏进了衣裳里。
“哭什么?”
注意到她又盈了满眶的泪水,抬手替她擦掉滑落眼角。
蹲着身子埋进萧雨疏怀抱里,流出的眼泪越来越多,说话声音闷闷的。
“我感到很开心又有些难过。”
轻轻抚着她后脑,眼睛望向窗外,还是没有月色。
过了季节的宁昭市注定下不了一场雨,树叶晃动着,落下一片又一片。
感受到手机传来的振动,海楼睁开眼,瞧着窗外的闪烁灯火,视线落在手机上。
是夏邑禾。
耳边是浅淡的呼吸声,她知道这人没有睡着。
“你学生让我替她说一声谢谢,谢谢你送的礼物。”
苏白轻轻“嗯”了声,便没了下文。
海楼撇了撇嘴,替她回了句客气的话,放下手机。
头靠在窗玻璃上,车身轻微的抖动让脑袋不时撞一下玻璃,目光落在路边闪过的一道又一道人影。
“你做了很多。”
她的话惹得苏白睁开了眼,凝望着她的侧脸,过了好久才开口。
“是我欠她的。”
欠吗?
倒不是这么个说话,只是给这件事找了个由头罢了。
她又真的欠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