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灵光宗负责弟子选拔的长老也已经带着弟子们来到霞稻郡。
“记得在仙人们面前皮绷得紧些,要有礼貌,进退有度,可别丢了我们县城的脸。”
师爷拉开门帘,对着马车里的众孩子们没好气嘱咐道。倒是王庄主乐乐呵呵的,安慰孩子们不要紧张。
郡府衙们的大堂里被装饰得格外正式,放上了许多名贵的盆景和绸缎,却因着只是繁琐堆砌,而显得分外艳俗。
几位身穿白衣,绸缎飘飘的男女坐在上座,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严肃,看得叫人紧张。
郡守带着县长们和一众乡绅恭敬地立在一边,催促着屋里几个孩子赶紧上前去主桌上摆着的那块大石头上进行测试。
“不必紧张,只需要把手放到这块石头光滑的那处,静数三息后,若是石头有反应,那便是有灵根。”还是坐在左位的一个女仙人开口解释道。
主座上的男仙人摸了摸自己白色的长胡须,抬头示意排在第一个位置的孩子上前。
不知是年纪小还是害怕的缘故,那个孩子牵着后面孩子的手,迟迟没有上前。
坐在右座的是个肌肉虬扎脾气暴躁的男子,见这小孩拖拖拉拉,马上手一抬,砰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把用来记录姓名的牛皮纸都拍得飞了起来。
那孩子登时吓哭,几个拍排在后面的胆小的孩子也受到影响,小声啜泣起来。
郡守背上全是冷汗,害怕自己被暴脾气的仙人波及,赶紧拽着第一个孩子的手,不顾他的挣扎,把那孩子的手按在了石头上。
三息后,无事发生。
“下一个。”左座的仙人开口。
后面排队的孩子抽噎着把手放上去,采仙石仍然没有发出任何光彩。
那孩子看看石头,又看看自己的手,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哭声。
一个姓石的乡绅赶紧把那孩子带了出去,走远了还能听见那孩子在喊“爹我不能当神仙了”。
连着测试了十几个孩子,都没有人能够让采仙石幻化出色彩来。
“下一个。”
轮到锄县的孩子了,第一个上前的是张阿婆家的孙女,她轻巧上前,乖乖地把手按到采仙石上。
手掌和石头相触,不像普通石头那样触感冷冽,有种温润的感觉,暖暖的。
嫩芽一般的绿色灵气浮现在石头周身,忽闪忽闪,轻薄一层,而后又缓缓出现浅红色,水蓝色,还隐隐有土棕色隐没其中。
“四灵根,下品。”上位端坐的仙人们在一开始绿色出现的时候浮现出兴味来,又在其他杂色显现时,失望地撇开眼睛。
“下一位。”
“四灵根,下品。”
与前面一个孩子一模一样的评价,王庄主的儿子王浩如释重负地吸了一口气,马上跑回了父亲身边。
这一批所有的孩子都测试完成后,由一位捕头引导着往后院去。那些有天赋的孩子会由一位仙门弟子进行登记,并约定出发去宗门的时间和对凡世亲人的补偿。
“我看那边张贴着的告示说,只有三灵根以上的才能够进外门当弟子,四灵根和五灵根只能做做扫洒杂役弟子。没意思,我不打算去了。”
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撅着嘴,对自己的灵根结果不甚满意。
靠近王浩站着的还有一个同村来的十岁的孩子,他家也是在王庄主家做长工,但是他父亲在一次上山采药的时候从悬崖上一脚踏空摔了下来,从此无法再行走,也一直需要长时间喝药维持,此后家庭的重担便全在他母亲身上。
他很幸运又不算幸运地测出了五灵根,“我,我打算去灵光宗了,据那位仙人说,今日测出灵根的孩子太少了,只若是愿意去,便能给家里额外补贴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再加上二十两,要是省着点花,足够他们一家人过好几年日子了。
选拔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谢乐宴把赵桐花嘱咐过需要买的东西写成一张单子,他从怀里拿出纸条,按照单子上的记录,一家一家买过去。
路过点心铺子,他拿着赵桐花给的零钱,顺手让老板装了一袋桃酥,揣在怀里打算送给给赵桐花,这是她最喜欢的小零嘴。
“给。”谢乐宴递给谢乘月一支冰糖葫芦,“店主送的。”
谢乘月正巧从另一边的布坊里买了几匹厚绒布,一抬眼,便被塞了满怀。
“哦。”谢乘月呆呆接过,咬了一口,酸甜的山楂刺激得一激灵,她眨了眨眼,缓过神来。
谢乘月三两下咬碎厚重的糖壳,在嘴里嚼吧嚼吧,糖块和山楂碰撞在齿间,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
“呼,清醒了,刚刚布坊里好暖和,差点睡着了。”
谢乘月拍了拍脸,小心收好手里的东西。
“还要帮隔壁的王六婆婆抓一副药,其它的都已经可以了。”
谢乐宴点了点手上的东西,又仔细对了一遍清单,确认没有其他遗漏。
“放着我来,给亲爱的王婆婆抓药这个事情,还是得我来,对吧,乐宴弟弟。”谢乘月长开以后,眉眼之间和赵桐花一模一样,完全继承了赵桐花的杏圆眼,显得很是可爱。
“当然。”
谢乐宴回应道。
马车摇摇晃晃地回到村子里,村民们各自来领回了自家孩子。
与此同时,采买回来的二人恰巧在村口遇见了他们。
谢乐宴瞥了一眼马车里悲喜交加的孩子们,很快转移了视线,只和那些大人们打了声招呼,便拉着谢乘月回家了。
夕阳西照,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
“我先去给王婆婆把药送去,乐宴弟弟先回去吧。”谢乘月风风火火地捧着那副药,一边跑一边回头招手,“我去去就回!”
一个转身的功夫,差点撞到给邻居送野菜的谢秉灯,她笑着吐了吐舌头,又飞奔而去。
谢秉灯笑着摇摇头,“这丫头,还是那么不稳重。”
他顺手拿过谢乐宴背上的东西,“走,咱们回家。”
出门前,谢秉灯已经做好了饭,这会儿赵桐花也应该从庄子上下了工,在回家的路上,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在下一个路口碰见,谢乐宴漫无目的地想着。
“秉灯,乐宴!”岔路口传来赵桐花惊喜的声音,“你们刚回来呀,赶上一起回家了。”
她手里还抱着庄子里发的梨子,她拿出来一个,在袖子上擦了擦,放到谢乐宴掌心里,“很甜,快吃。”
“我也要!”谢乘月从小巷子里跑出来,三两步追上他们。
“呦,辛苦我们月月了,娘亲也给你挑一个甜甜的。”
谢秉灯走在最后,弱弱发出一句,“我——”
“你一会再吃,别待会儿吃不下饭了。”赵桐花嗔了他一眼。
“嘻嘻,爹没有甜梨子吃。”谢乘月还在一旁拱火。
太平无事。
被选中入宗门的孩子们只得了五日期限回家探亲和收拾行囊。
冯小虎拿着沉甸甸的二十五两银子塞在母亲怀里:“娘,有了这钱,您和爹就能过好日子了。爹每日要服药,这可不能省了。”
冯小虎的手抖得厉害,他过完年才十二岁,单薄的肩膀靠在母亲身上,母亲只穿着一件发白的单麻布衣,在这个时节,已然不够御寒。
“小虎,小虎。”冯母泣不成声,举目望去破败贫穷的家,留不住自己的孩子。
“我听仙长说,只要修为能到筑基后期,便能下山回乡探亲,娘,爹,你们一定要等我。”
冯小虎支离破碎的企盼被压抑的哭声盖过,病床上的父亲用力地抱紧了这个为了自己背井离乡的孩子。
那些心知肚明的话,在这场离别中沉默未尽。
还是到了新弟子回宗门的那天,分别的那日,小虎的母亲已经哭得麻木。
但她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仙人挥挥衣袖,眨眼之间便已越过万重山。
那句珍重破碎在哭泣的唇齿间,未能说出口,此一别,万水千山,再难相见。
“不是听说那些宗门里会偶尔给弟子放个假,让他们回来看看父母嘛。”谢乘月也在一旁偷偷掉眼泪,问母亲。
“即便如此,见识过了更加纷繁复杂的世界之后,他们这些修仙之人与我们终归不再是一个世界。我们也许会成为他们口中没有什么见识的蝼蚁凡尘,尽管再不想承认,隔阂也会由此产生。”
赵桐花摇了摇头,对着一知半解的谢乘月解释,“小虎的娘亲大概已经明白了,小虎这一去,剩下来的日子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过了。”
谢乐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
偶有鸟群飞过,再无仙人影踪。
求仙问道,不过凡人生活中小小的插曲,梦醒和梦碎还是得面朝黄土地生活下去。
过了一两个月,那些孩子们也渐渐不再提及那场曾经触手可及的美梦。
若是不打算乡试,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们便从书塾出师了,此后各奔前程,莫问来路。
十六岁的谢乘月已经只差父亲半个头了,在整个村子里都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挑。
谢秉灯的狩猎本事被她学了个九成九,偶尔她自己进山,谢秉灯也不再过于担忧。
在谢家生活了两年的谢乐宴还与来时那样,一戳一动,闲的时候不是在书塾里帮夫子干活,就是帮着赵桐花算账。
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有长个儿,这也成了村子里众人调笑他的玩笑话。
“我有点担心这孩子,”谢秉灯在厨房做饭,赵桐花帮着他一起,“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桐花你也大概可以知道,他身上确实有异于常人的地方。”
“若是再过几年,他还像现在这样完全没有长大的迹象,可能就瞒不住了。但是前段时间灵光宗招收弟子的时候,他看起来那没有兴致的样子,也不像是修仙界的人。不知道真的到了那时候他会遭受世人怎样的冷眼嘲讽?仅凭我们又能否护着他一辈子。”
“我原来总是想着,做事前总要有个计划。但往后的局面已经非我能预见,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罢。”
赵桐花也长长地叹气一声,对谢乐宴的将来感到忧愁,“我多希望这两个孩子能永远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
“会的,一定会的。”
南方近日来又起了纷争。本来是江寰国东西两族混战,随着宏盛和另一个帝国启明的加入,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台,乱成了一锅粥。
王庄主暂时停了往南边去的商业往来,又逢锄县的山神祭,封山一月休养生息,谢秉灯在家里闲得发慌。
谢乘月又开始和村里的铁匠学着打铁,身形和肌肉都越发匀称,更衬得谢乐宴小小一只。
偶然有逃难过来的流民,有些作为外来劳动力在村子里暂时住下,有些半夜偷了点银子干粮什么的,又离开了。村子里一时间人心浮动。
县城里的衙门也派人来征过兵,不过不是强制,大家也都兴致缺缺。
最近的一次,有三方人马打到了锄山脚下,不过都是些残兵败将,成不了什么气候。
村子里开始传一些流言,什么敌国马上就要打进来了,什么国师又算出哪里有天灾了。
沸沸扬扬地闹了几天,直到村长出来拉了几个传谣言的破落户到衙门去,才渐渐平息下来。
直到有一天,从南方战场被驱赶至锄县近郊的败匪劫掠了几户住在那附近的人家,烧杀掠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害怕的居民们纷纷跑到村长家要一个说法,村长颓败地坐在院子里,摇了摇头。
敌国的军队开始从江寰北上,席卷了南方诸镇。
有门路的人家,都拖家带口地到别处生活去了,剩下的要不然是走不了的,要不就是不想走的。
原本还算繁荣的锄县,一时之间,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