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二人身后跟随的不仅有魔主殿派来的眼线,还有宁家的人。
宁家的长随见魔主手下的侍官神神秘秘地递给了忍冬一封信,又跟着二人去了他们落脚的酒楼。
没到晚上信上的内容就原原本本地被呈给宁仰客过目。
“哦,原来魔主还克扣了一个他们的伙伴在魔主殿里,既然如此,我就更有信心把他二人拉入我们的阵营中了,眼下还一件事情可以做,你去找左护法,让他秘密把他们留在魔主殿里那个伙伴杀了。”
宁仰客想起手起刀落,鲜血喷涌的那个画面就抑制不住地狂放大笑,已经可以想象到那二人得知伙伴身亡的消息时痛彻心扉的神情了。
也希望他的好弟弟不要再优柔寡断,他宁家在魔界本就是高门大户,唯有无穷无尽的利益才能够让天魔们前赴后继地为宁家死心塌地地卖命。
无论魔主之位如何易主,宁仰客要让宁家永远做那个煊赫的高门。
谢乐宴的信里除了明晃晃地写着的你来我往的卧底计划,莫凌光看到了他的暗示,心中了然。
读过信后二人就在小巷里把信烧了,没有把这个可以称得上是证据的东西留下来,也减少了他们之间的暗号被发现的可能性。
二人回到下榻的酒楼的时候,忍冬感受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盯梢,故意大声对着莫凌光嚷嚷了两句。
“你说这乐宴一个人在魔主殿吃香的喝辣的呢,反倒留我们两个人在这风吹雨淋的,太不公平了。”
忍冬和莫凌光知道宁家的人一定计划打算对谢乐宴动手,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假意提醒魔主的手下注意谢乐宴的安危。
宁仰客对他们二人的要求很简单,等他们在城里调查完后必须得回魔主殿向魔主汇报,而宁仰客会交给他们一个极其恶毒的邪咒蛊虫,只要让蛊虫靠近魔主,它就会循着最纯净的魔气附身在魔主身上。
这种蛊虫相对那些大杀器来说十分无害,但它们最恶毒之处并不在于寄生的过程。它们被培养出了一种能够使被寄生者无知无觉的毒素,在触碰到被寄生者的皮肤的一瞬间,毒素会被注入体内,无论此人修为多高,无从幸免。
更可怕的是被寄生后,被寄生者会在后续的修行中逐渐发现修为被消解,慢慢地再也读不懂高深的术法文章,到最后彻底沦为一个修为尽失的傻子。
莫凌光没有在东洲见过如此恶毒的东西,但根据宁仰客的说法,蛊虫是一个臭不可闻但修为莫测之人送给他的,听起来像是一个避世邪修,这种恶毒的东西也只有那种家伙才能够炼制得出来。
“我从未在魔界见过这种东西,你们东洲,看起来可比明面上更混乱一些呐。”忍冬摸了摸手臂,对这个蛊虫感到瑟瑟发抖。
莫凌光尴尬地笑了一声,却无法反驳,确实有许多自诩正义之辈,暗地里却做着苟且之事。
“我们接下去该做些什么?”
二人回到住所,屏蔽了外界的窥视,忍冬站在窗边,望向楼下看守着的两拨人。
好难啊,被两方势力互相掣肘着,稍微不注意便会行将踏错堕入深渊。忍冬叹了口气,此番回到魔王城后发生的一切都如此刺激,自己那尘封着的冒险者的心跳又重新掌握了血脉。
于火中取栗,于风雨飘摇中求唯一前路,忍冬承认他永远会被这样惊险刺激的未知所吸引,这就是他血脉里无穷无尽的冲动和热烈。
“等。两边都有互相倾轧的意图,但魔界就好像一个精密的灵器,每一个部分都密不可分,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都想从我们这些外来人身上做文章。”
莫凌光取出纸笔,将谢乐宴的密文翻译出来。二人彻夜不眠,将后面几日的行程商讨了一番。
小储君的暗伤终于痊愈得大差不差,禁足时间也已过,每日除了修炼就是听谢乐宴讲魔王城外的事情。
谢乐宴日日看着小储君带着一身伤回后殿,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撒娇着央他摸摸头。
谢乐宴总是想着是不是不应该放纵自己沉溺在这样和平的气氛里,他终有一天会离开的,他没有办法永远陪伴小储君。
谢乐宴没有自信到认为自己对于小储君来说无可替代,他是担忧自己。
春生十二年的夏就快过去了,他和莫凌光仍然被困在这个错误的时间线里。
而他突然惊觉自己竟然已经对这个如幻境一般的世界产生了不舍,而这不舍的根源,就是眼前这个热烘烘的小火炉。
小储君看出了谢乐宴的心不在焉,原本因为白日畅快的对战而心潮澎湃的心情也沉寂下来,他担忧地望向谢乐宴。
“你怎么了,宴宴。”
小储君喊他宴宴,谢乐宴本想让他喊自己乐宴就行,纠正多次无果后便也放弃了。
“你不高兴,你想躲着我。”
小储君欺身而上,乌黑的眼珠定定地看向谢乐宴。
谢乐宴被小储君的敏锐一惊,瞬间调整了自己的心情,揪着小储君脸颊的软肉,温声道:“怎么又把自己弄得到处是伤。”
小储君对谢乐宴这番并不高明的回避和转移话题略略不满,不过大人有大量的储君大人决定不和他计较。
“我今日和老东西打了一架,虽然没有赢,但是得到了一个奖赏,宴宴你猜是什么奖赏?”
小储君说话的时候放低了声音,像是在和他分享一个秘密。
“我不知道呢,我猜是一个法器,或者一个休沐日。”谢乐宴装作疑惑的样子猜测着。
“哼哼,宴宴猜错啦。”
小储君双手环抱着谢乐宴的胳膊,贴着他的手臂轻声说道:“是你哦,老东西说我今日在他手下过了九十招,有大进步,可以拥有一个心腹随使。”
说到随使二字他赶忙抬起头来解释:“虽然是随使的身份,但是我从来没有把宴宴当作下人哦,我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谢乐宴心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但是我总不会永远留在魔主殿里,阿峥。”
谢乐宴感到自己无情极了,面前小储君的脸在一瞬间由红转白。
他原本紧紧缠着自己手臂的双手垂落下来,他表情难看地问:“什么意思,宴宴你想离开我?”
谢乐宴尽量放松语气,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激怒他:“我本就非魔王城住民,我总归要回到我自己的住所去。”
“那我就跟你一起走啊。”
小储君满不在乎地反驳道,他只想紧紧跟着眼前的青年,无论去哪儿。
“你是储君,是整个魔界的未来……”
是了,太奇怪了,明明此时的燕楼峥是身份高贵的魔神后裔,整个魔王城里说一不二的储君,为什么后来他会是无极剑宗的第一剑修,正道魁首。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谢乐宴突然头皮发麻,陷入了某种不好的猜想中。
“可是我没想当储君,也不在乎魔主的权柄。”
小储君有些生气,也有些无措。
他知道谢乐宴不是魔王城本地人,但他曾经天真地以为储君心腹的位置能够留下他,难怪那老东西听见自己的要求时只留下一句轻哼,只是道若是他自己有办法把人留下就同意给谢乐宴一个最位高权重的位子。原来他早就看出来谢乐宴无心魔王城的权力争夺,可自己还傻傻地分辨不出。
“你不能,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小储君顾不上生气,开始挽留他,“我想你一直陪我。”
直白的话语,天真又诚挚的眼神,谢乐宴仿佛被无数看不清的线拉扯着。
他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说来矫情,但事实却是如此。
那个寻常的日子,他从空茫的虚无中坠落,回到人间。
那应当是他第二次遇见他们,那个朴素的平凡村落里的凡人。
他们同记忆中的故人一样,待他如亲人,教导他礼义仁爱。凡人百年,他们无可避免地离自己远去,血与骨重归大地,灵魂再入轮回,前尘往事云散烟消,世间无人再识他。
他记得前尘里自离开那片故土后,他便再也没有停息过脚步。他像一缕孤魂一样游荡在世界的角落,空有一身神力却无任何修为。
天道的法则排斥神力的存在,他什么也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想。当终于有一天他路过一个热闹的街市,有人唤了他一声让他停下,他问你有什么事儿吗。那人回,我家的草药很好,你要买点草药吗。
谢乐宴摇头,我没有钱。那人神色立马沉下来,看他的眼神也很奇怪,好像在说哪里来的破落户。
他没有在意,只是继续流浪。
再后来,天塌地陷,穷途末日,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在巨大的洪水和地裂中消亡。他站在最高的山峰之上,听着生灵的呼救,最后归于沉寂。
透过重峦叠嶂的云影,谢乐宴看见天道垂泪,而后世界崩塌,他又回到了虚无中去。
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将往哪里去,内心空茫无所归依,长生何所有,终归于世界微尘。
他只是一个躯壳,就连谢乐宴这个他唯一与世界的连结,都来自于上一个轮回里的赵桐花。
重来一次,他以为他仍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但是,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开始改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