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并没有什么煽情刻骨的桥段,忍冬只是像平常一样,嘱咐他保重身体,感谢了他和段冲一直以来的照顾。他说希望大家都能够在这场神明灭世的灾祸中活下来。
最后,忍冬写到,他从未后悔过与拜雪旧部相认,并非源于拜雪血脉的吸引,因为他知道,即使是一个没什么天赋的贫穷的乡下少年,也会在他们那里得到一样的照顾和关心。因为他们是真正继承了拜雪意志的坚定的战士。
而那个信物,是忍冬从母亲手里得到的,他还记得母亲将这枚玉佩交给自己的时候,她摸着自己的脑袋,非常温柔,也非常怀念。她说,你的外祖是一位很好很好的魔修,希望我们冬儿也能长大成为外祖一样的强大天魔。
现在,这个拜雪时代留下来的玉佩,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最忠诚的手下手中。
“我要去寻少主,我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些。”
段瑞桥祈求谢乐宴将忍冬的踪迹告诉他,谢乐宴摇了摇头,“这是忍冬的决定,他更希望你在这里和魔主一起,为魔界的众人出一份力。”
“他让我转告您,这是他深思熟虑的决定,请原谅他的一意孤行,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你们做的。”
谢乐宴作揖告辞,正好遇上急切地来寻他的阿苏来。
“小谢,魔主大人找你,快跟我来。”
阿苏来见到谢乐宴,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拖着他就往战场中心跑去。
远远就能看见晏归亦周身围绕着许多强力的时虚,它们互相配合从各个方向发动进攻。
“魔主大人,小谢我带来了!”阿苏来将双手放在脸上,做喇叭状大声呼喊晏归亦。
晏归亦趁乱斜睨了他一眼,阿苏来见晏归亦表情不妙,一溜烟往刻貅那边跑去,留下谢乐宴和晏归亦大眼瞪小眼。
晏归亦叹了口气,“罢了,道修小子,你过来。”
谢乐宴依言靠近,就见晏归亦向他丢来一只机械灵鸟,看制作的工艺,应当是东洲产物。
“我想请你通过两界通道去东洲帮我们寻求援兵,”晏归亦叹气,“这是信物。”
晏归亦想了很久,发现自从兽潮开始后,场面已经不是魔界中人自己能够解决的了,唯有向外寻求帮助,“两界通道唯有修为高者才能安全通过,你又是东洲人,对那边地形熟悉,这是无极剑宗老祖符侑恒与我联系时的信物,得见此物如同见我。”
“同时,我希望你能把那臭小子带走。”
晏归亦自认为对得起魔主的使命,唯一让他觉得抱歉的只有燕楼峥。
燕楼峥确实是千万年来难得一见的极其适合修行的体质,自小意志和专注力超群,领悟能力一流。
燕楼峥并非是自己的亲子,他是晏归亦姐姐的孩子,他的侄子。晏归亦和姐姐是一母同胎的双生子,感情极好,姐姐自小天赋卓绝,尚未及笄就已结丹,在整个魔界的历史上几乎可以说是前无古人。
她有远胜于晏归亦的才智和野心,是世人艳羡的天才少年,但是她的故事永远停留在了一百年前的那场大雪里。
她从一个神秘危险的秘境中生还,还带回来一个小拖油瓶,那就是他第一次见到燕楼峥。
晏归亦很生气,因为在他看来,姐姐的伟大人生中不需要一个毛头小子当绊脚石,他红着眼去质问她。姐姐伸出手指,点在晏归亦的脑袋上,像小时候一样,温声细语地向他解释,因为有了这孩子她才能从那个九死无生的地方走出来,就像小的时候她向他解释为什么她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闭关修行。
那小东西那么点大,还叫什么峥嵘不凡,他叫的明白吗。晏归亦撇撇嘴。
晏归亦随父姓,姐姐随了母亲姓燕,燕楼峥作为她的孩子自然与她同姓。
我对他有期许。姐姐看向那个小小的人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可惜后来姐姐在一次历练中丧生,她被一个处心积虑的富家子弟偷袭,晏归亦在查明真相后花了数十年完成了复仇。
姐姐死后他就把这个小侄子带在身边,学着像姐姐爱他一样去爱这个小东西。
只是他毕竟不善言辞,叔侄间的关系并不热络,但是燕楼峥是个省心的,不哭不闹,拿着那些晦涩的古籍也看得投入,因此他就派了刻貅教养燕楼峥,希望他的修行之路能够更顺一些。
他不希望燕楼峥留下来和他一起面对这混乱的局面,他应当会远比自己取得更高的成就,他合该有成仙的天分。
无极剑宗传承久远,符侑恒是当世东洲的最强者,如若连他都没有办法,那么魔界就真的完了。
“此事只能交由你,拜托了,谢乐宴。”
晏归亦郑重地请求他。
谢乐宴知道最好的方式就是快去快回,便不再浪费时间,拿上信物就去了营地。
燕楼峥尚且被安置在安全的地方,有专人保护着。
“我不去,我不当逃兵!”
燕楼峥的反应很激烈,尽管再次见到谢乐宴让他有些激动,但很快被晏归亦抛弃的感觉就占据了他整个心神。
他已经被抛下过一次了,现在又会是第二次吗?
“不是逃兵,阿峥,魔主是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谢乐宴按住挣扎着的燕楼峥,第一次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惊惶和悲伤。
“他一定会死吗?”
燕楼峥垂下眼眸,像是在问他,却咬着下唇,眼神中满是祈求。
他早就明白了结局,却仍然不死心地想得到另一种解答。
“我们走吧。”
燕楼峥没有再挣扎,因为他知道在他这里多浪费一息时间,战场上的同族们就多一分危险。
连接两界的通道就矗立在魔主殿正殿的地下,他们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回来过,但是除了殿外的草木葱茏杂乱,其它的一切仿佛没有变化,沉静又冷峻。
机关轮毂碰撞发出的声音沉闷,伴随着从地下空洞里传来的巨大回声,仿佛是另一个阴冷的照不到阳光的世界。
这是谢乐宴第一次见到连通两界的通道,它就像一扇普通的青铜大门,立在魔主殿的地下,像一个佝偻的老者。
低矮的穹顶增加了它的压迫感,地下水道从这里路过,因此门前形成了一条静默的溪流。
只有魔主的信物才能够打开魔主殿的禁制从而进入这里。
谢乐宴毫不犹豫地将钥匙放回青铜门上的缺口——这里的一切都是静默的,除了溪流,除了流动的空气,还有通道打开,也是一样悄无声息。
复杂的密咒密密麻麻地篆刻在门上,这里不像是连通两界的光明大道,更像是一个囚笼。
金光在密咒上闪烁,天道法则的力量铺陈开来,大门打开。里面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时空扰流,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其中。
谢乐宴握住燕楼峥的手,在他的身上施加了防护。
“我会把你委托给无极剑宗的道友们,你很有用剑的天赋,留在这里你会学到很多东西。”
三万年前的东洲和现世大不相同,但与谢乐宴的久远回忆相差无几。他们站在三万年前的无极剑宗门前,谢乐宴抬手叩门。
应门的是个小道童,发髻高高地立在脑袋后面,看起来精神极了。
“我有要事寻符宗主相商,麻烦道友通传一声。”谢乐宴将晏归亦给他的信物拿出来,那道童见了信物,脸色一边,赶紧进去通传,不久之后,就有几个元婴期的师兄师姐们赶过来,将二人迎了进去。
“宗主正在议事堂与各位长老商议重事,还烦请道友在这里暂坐休息。”
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应当是他们中的师姐,妥帖地安排好了二人的去处,礼数上也挑不出毛病来。
等待的时间漫长又煎熬。
他们从魔界出发的时候,正巧是晚上。而当他们坐在无极剑宗的会客堂时,已过晌午。魔界的时间与东洲竟也是不一致的。
晌午过后约末半个时辰,符侑恒姗姗来迟。他从弟子们口中得知来了一个拿着自己绝密信物的人物,推门一见,竟是陌生样貌。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半大孩子,那孩子倒是与晏归亦有几分相像。
“小友携归亦的信物前来,所为何事呀。”符侑恒已然不年轻了,年岁增长也让他愈发沉稳。
抛开他年轻时张狂的性子不谈,世人对现在的他的印象就是无极剑宗里那个心思深沉的老怪物。因此,除了魔界的晏归亦,他甚少有知心朋友,他和晏归亦也是不打不相识,不过这些前尘往事都无甚要紧,自然也没有旁人知道二者的关系。
“我此次前来,是受晏归亦所托,来向东洲寻求帮助。”
符侑恒褶皱含笑的脸突然严肃起来,卸去了伪装出来的亲和,露出了内里坚硬带刺的霸道。
“这是晏归亦的孩子,他希望你能将他教养成人。”
谢乐宴将燕楼峥推到符侑恒身前,符侑恒拉过燕楼峥的手,查探了一番他的经脉。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罢了,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和晏归亦一样,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符侑恒叫来自己的大徒弟缶直,让他带着燕楼峥先去安顿。
缶直小心地关上门,隔绝了燕楼峥望向谢乐宴的最后一眼。